在透過他的亞空間森林來到帝皇幻夢號上之前,萊昂·艾爾·莊森已經在與蘭馬洛克的談話(或者說,審問)中,對藤丸立香完成了一定程度的側寫。
雖然說,這擁有帝皇幻夢號指揮權、擁有著即便在擁有伊卡洛斯協議的獅王看來也難以想象的技術,還成功取得了一支自己在萬年前曾經失落的黑暗天使小股部隊指揮權的組織,是由一個十七歲(自稱)的凡人小姑娘作為首席指揮官在統領,這件事聽起來實在是有些怪異;但是,在迅速透過獅鬃號上的戰報知曉了這艘船和其上的乘員們在他們主觀上的大半年裡經歷過什麼之後,原體在驚訝之餘,其實已經對這種在以萬年之前的標準看來相當倒反天罡的權力分配,產生了少許認同。
首先是午夜領主一連長亞戈·賽維塔里昂在黑暗天使的監管之下越獄了——並且之後,獅鬃號嘗試對此進行補救的行為沒有成功。不論放在萬年之前還是萬年之後,這都是一個嚴重的錯誤,擔任這艘船上領導者的蘭馬洛克毫無疑問都應該因此受到處分。但考慮到,正是有了這件事的發生,才能夠達成獅鬃號上的所有乘員在亞空間中漂流到萬年之後,並與萬年後甦醒的原體再次重聚的結果,萊昂又對是否依此真正做出處分這一點猶豫了起來。
一萬年來,或許他只是躺在原地睡著,或許他的靈魂漂流到了別的什麼地方。漂在水面的小船上的那個漁夫沒有告訴他,黑暗守望者們也沒有告訴他。但他確實在這段他本人幾乎沒有感知到的時間中產生了改變:他老了——這甚至還是由一個背叛者首先告訴他的——也比以前更心軟了。
他收回自己奔逸的思維,越過了這一個並不能算是眼下主要矛盾的重點,繼續對比著閱讀獅鬃號的執行記錄和蘭馬洛克的工作記錄。傑斯塔爾上曾經發生的事情被寫得一團糟,記錄中不僅充斥著大量模糊的、自相矛盾的、看起來就像是混沌大敵詭計的描述,而其中確鑿無疑的部分還體現出,獅鬃號在這段時間裡不知怎麼的搞丟了一發滅絕武器等級的艦載病毒炸彈。
這些記錄後面還補充了一份來自藤丸立香的說明作為參考。這份說明記錄中詳細記載了那些“已經不太可能再被查證了”的“事情真相”。她在書面上所用的是一萬年前的高哥特語,遣詞造句非常正式,公文格式也很標準,資料也很詳實,但就是描述的事情看著實在不像真的。因此,在這份檔案的末尾處,萊昂看見了好幾個人的電子印鑑在下面打架,批註內容顯示這些內環成員們對是否要把它也加入記錄中發生了很大的分歧——不過最終,蘭馬洛克取得了勝利,因此萊昂在此處成功讀到了這堆大意是“傑斯塔爾萬年來的整條時間線都已經被複寫過”的胡言亂語。
就算是原體的大腦也沒法分辨這件事的真假,於是萊昂乾脆地也拋開了這部分。他接著往下看,就看見了重新出現的康拉德·科茲,以及獅鬃號因此被迫釋放他們原本關押的所有午夜領主囚犯這件事。且不提他那莫名其妙重新冒出來的叛亂派兄弟,藤丸立香在這之中的斡旋顯然也是令整件事能以不見血的形式平穩落地的重要因素。
或許是之前那份報告的行文風格在某些方面先入為主,萊昂根據這段記錄中對藤丸立香描述的隻言片語,側寫出了一個非常擅長狐假虎威的小號基裡曼。他告訴自己資訊還太少,這猜想堪稱毫無根據,於是迅速揮散了這個出現在他腦海中且令他渾身難受的形象,然後略過緊隨其後記錄著內環兩次對蘭馬洛克發起彈劾的過程(並且全部失敗了)的文件,向依然戳在他眼前,從拿來資料之後就顯得幾乎完全是在等待處刑的火翼大導師詢問:“康拉德·科茲是怎麼回事?”
蘭馬洛克當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當然更不能把“他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給說出口。他只好勉強把他所知道的那些七零八落的片段在腦子裡拼成一個看起來像是整體的東西,再更為勉強地把這鍋餃子從他自己這個茶壺裡倒出來。
他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竟然如此貧瘠不堪。但與此同時,他也堅定地認為,會出現這種問題都是因為現實中發生的事情太過荒謬並難以理解,錯誤絕不在他自己身上。
他講述了藤丸立香和叛亂原體之間在他看來完全倒錯的權力關係(並在本階段提交了某兩段影片記錄作為例證。是的,基裡曼大人下令過要銷燬它們,但極限戰士原體又怎麼管得到黑暗天使呢?),又提及了在遇到鋼鐵之手的毀滅之爪號後就莫名出現的費魯斯·馬努斯,以及在帕梅尼奧上陡然冒出來並造成了一定混亂的科沃斯·科拉克斯。他理論上不應該知道這件事,可他依然向他的原體彙報了“聖吉列斯的復生”或許也在藤丸立香的計劃表中這個情報,並結合以上所有進行了推論:這個小姑娘或許就是為了讓帝皇能夠召回失落的原體而存在的,至少一部分是這樣。
聽了這番話的萊昂不置可否,只是繼續往下看。講完這些故事之後心裡沒底的蘭馬洛克不知道,其實他的原體在聽了這些之後,心裡也沒什麼底。萊昂已經在帝國暗面四處行走了一段時間了,他對帝國中目前廣泛認為“帝皇是神”的觀點依然嗤之以鼻,只是迫於形勢才在絕大部分公開場合不置可否,但此時此刻,他確實忍不住懷疑,藤丸立香的背後是否確實有什麼形而上的龐然大物——說得具體一點,他基因上的父親——在操作著一切。
但他確實也對知曉自己的其他兄弟也逐步開始活躍在萬年後的物質世界當中感到欣慰。雖然裡面包括一個康拉德·科茲。
萊昂寧可把這個人選換成黎曼·魯斯。但考慮到馬努斯、基裡曼、科拉克斯,以及將來可能出現的聖吉列斯珠玉在前,現在只有一個康拉德·科茲需要操心,聽起來好像也不是特別不能接受。
接著,他迅速過掉了好幾份來自扎恩提克·阿弗帕的戰報。這包括了從傑斯塔爾到帕梅尼奧,再到他們一路航行到巴爾之間的大小十幾場戰役。藤丸立香從未直接插手黑暗天使的指揮鏈,所以萊昂在這些戰報當中看到的都是些熟悉的戰術和執行模式。但,也不能說這之中有關藤丸立香的資料寥寥無幾——至少,從她分派給獅鬃號的戰略目標和事後的休整補給上,萊昂依然能夠看出很多:比如她很在意人員上的犧牲卻不在乎物質上的損耗,相當鍾愛斬首戰術,維護士氣的手段也非常純熟等等。
考慮到整個隊伍的構成結構,以上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是萊昂在指揮這樣一隻規模很小卻火力強大的隊伍的話,他也會這樣做。但如果把指揮官的年齡、閱歷與凡人在思維上的生理限制也納入評價標準的話,就讓她顯得相當厲害了。
他尚不能確定,這些東西是當事人憑自己意識到的,還是有其他什麼人在教她。因此他才決定要以這種形式和藤丸立香當面見一見,看看她在面對自己這種“突發情況”下的表現,是否能夠體現出她有一些真才實學。
萊昂對這場突擊測驗的評分很高——事實上,有點太高了。他承認,從背後嚇唬這麼一個才一點大的小姑娘是他不對在先,但他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關在帝皇幻夢號的某個房間裡,在機械運作的隆隆巨響當中被迫移動十分鐘以上。
正當他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在周圍喚出卡利班的森林隨後藉此脫離時,他身邊那隻在房間開始移動時訊號就被切斷了的廣播臺再次亮了起來。然而這次,螢幕上出現的並不是獅鬃號上蘭馬洛克的翼盔,而是顯然位於帝皇幻夢號上另一個房間裡的藤丸立香。
“萊昂先生,我覺得我們有必要開誠佈公地談一談——不為了什麼特別的目的,只是為了交換情報。儘可能在各個理應相互協作的機構中做到資訊透明,在當今的帝國暗面中實在是一件必要的事。”
她坐在一張椅子上,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