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須陀第四次救出了數十親兵、部曲,待要仍往東邊突出。
王伯當等和單雄信部的百餘先鋒輕騎,已然堵在了東邊。
卻張須陀畢竟已年過五旬,再是勇武,連著救了部曲三次,也已是疲憊,他胯下的坐騎熱騰騰地往上冒汗氣,打著響鼻,噴出白沫,亦已疲勞;而無怨無悔,從他三度還回救援親兵、部曲的那一二十從騎,這時折損了半數還多,剩下的僅不到十騎了,且也俱早是疲累。
往東邊突了稍許,眼見前頭,王伯當、李君羨、常何等,以及單雄信部的一干輕騎,裡外數重地圍在前頭,又見堵在了東邊缺口這裡的王伯當等的側邊,另復還有百十的瓦崗步卒虎視眈眈,——這百十步卒正是李善道領來堵缺口的部曲,張須陀心知,東邊已是難以突出!
於是,他轉馬向南,試圖改而向南突出。
南邊也難以突殺得出。
此處現約有三四百數的瓦崗步卒,組以陣勢,亦是裡裡外外,圍了數重。
這三四百步卒,部分是李善道部其餘的部曲,部分是剛從李密那邊趕來支援的李密部的部曲。
張須陀回顧向北,單雄信的“單”字將旗,隔過北邊王伯當等的部曲,飄揚入眼,將旗下、將旗後,是單雄信親率的上千其部將士;他眺而向西,李密“蒲山公李”的將旗,正在快速地向前移動,隨著李密將旗前進的,是李密部的主力部曲。北、西兩面,更是無法突出的了!
適才一個從騎苦苦勸他的話,重回到了張須陀的耳邊。
“明公,李、單兩賊引大眾將至,不可再還救矣!若再還救,公身將危,恐將陷賊重圍!”
是呀,單雄信、李密各引大眾,往這廂殺來的場景,張須陀身在馬上,豈會望看不見?難道說,他便不知道,如果再還回救援,會有極大的可能把他自己也陷進去麼?他當然知道!
但那時,張須陀滿耳聽到的,唯有被圍困在戰場上的自己的親兵、部曲們哀哀地呼喊自己、向自己求救的聲音。這些都是跟從他征戰了多年的將士!不管是再多的敵人、再危險的任務,只要他一令下達,這些將士從來是無一人怯懦,人人都勇往直前!他怎忍心,竟將他們捨棄?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因此,他義無反顧地,第四次折轉,殺將了回來!
這在李密等看來,大約是愚不可及的事,似是恰合乎了李密對張須陀“驕狠無謀”的評價,可對張須陀來說,這卻是他立身的根本、是他帶兵領軍的根基。
胯下愛馬粗重的喘息聲,傳入進了張須陀的耳朵裡。
他勒馬稍往後退了些,愛憐地撫摸了下它的脖子,說道:“阿奴,你也累了吧?”
北邊、西邊,現在肯定是都已不能再殺出去了;東邊的瓦崗賊子有騎、有步,並亦人數眾多,要想從這邊殺出去,也將會難度很大,不太可能;唯一還有希望殺出去的地方,便只有南面了,這裡沒多少瓦崗的騎兵,大都是步卒,只要能將他們的陣型突破,就能突殺得出了!
張須陀振奮精神,槊往前指了指,喝左右從騎、親兵步卒等道:“君等要想得生,現唯此面可出!搏命的時候到了!我身前驅,君等緊從於我!”
他兩腿輕夾愛馬,這坐騎嘶鳴一聲,和他一般,亦是鼓起了剩餘的力氣,向南邊疾馳而去!
“吾大隋討捕大使張須陀也!擋我者死!”
對面百餘步外的這三四百瓦崗步卒,前排的戰士往兩邊讓開,露出了後邊的強弩十餘具。
這些強弩,是趕過來支援的李密的部曲帶來的。
十餘支弩矢早架在了弩上,同時射出,疾射向衝在最前的張須陀!
箭矢相比好擋,弩矢力大,卻是難擋。
張須陀左支右絀,勉強擋開了兩支弩矢,胯下坐騎哀鳴一聲,衝勢止住,踉蹌了幾步,能夠感覺到,它盡力地支撐著身子,不想摔倒,可終究支撐不住了,前腿一軟,摔倒在地。——但雖是摔倒了,因它在盡力支撐,不是猛然摔倒,是慢慢地摔倒,張須陀因並未被拋到馬下。
跟著坐騎摔在了地上,張須陀手中的長槊被丟擲甚遠。
他從馬身下抽出腿,張眼看之,見是馬的前胸上中了一弩。
弩矢深深刺入了體內,鮮血如似泉水噴湧。這馬將頭扭轉過來,兩隻大眼睛,滿是依戀的神色,伸出了舌頭,試圖再舔一舔他的主人,力氣、生命隨鮮血的噴湧而盡流逝出了,差一點就能舔到張須陀探出的手時,這馬雙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來,舌頭垂了下去。
“阿奴!”張須陀已經沒有時間給他的馬抹閉上眼睛,百十步外的那數百瓦崗將士喜出望外地揮舞著兵器,亂喊著“擒殺張老狗!擒殺張老狗”,蜂擁殺了上來。
剩下的十餘從騎、數十親兵部曲跟隨衝到。
一個從騎俯身探手,連聲急呼:“明公,快上馬來!末將奮死,護明公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