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道文書擺在李密眼前。
時已入二月,前些天的大雪過後,天氣漸有轉暖,但未放晴,又下了兩天的小雨。
天氣雖然不很好,上個月下旬與王世充的那場大戰,李密親率兵馬出擊,受了點小傷,也尚未全好,但李密的精神頭是非常的好,早前因久攻洛陽不下,儘管屢戰屢勝,始終不能打上一場殲滅戰,陷入與王世充對峙僵局而顯得憔悴的面容,現今精神抖擻。
他眉宇間的英氣再露,黑白分明的眼眸也再次熠熠生輝,彷彿能洞穿一切。
“大郎,李善道給你回信了沒有?”李密抬頭看向帳中的徐世績,問道。
徐世績慌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答道:“明公,臣之去書已送往河北多日,善道尚無回信。”
李密笑了笑,說道:“又不回你書信,又往河內調兵,看來他是鐵了心,要與我不對付啊。”
單雄信亦在堂中,偷覷了下李密的神色,離席下拜,說道:“敢請明公勿憂。善道不識大體,一意孤行,今雖其敗竇建德,但終究難成氣候。洛陽即將為我軍攻克,洛陽一下,士民之心盡歸,天下何人還能再與明公爭鋒?到時,臣願領偏師一部,為明公平定河北,擒善道敬獻。”
徐世績卻也沒有去看單雄信,只在聽了他這通話後,低眉垂目,好像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麼,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趕在李密注意到他前,把神情掩收了起來,隨聲應和單雄信,說道:“明公,單公所言甚是。當前之務,乃攻克洛陽。只要洛陽在手,天下大勢可定。善道雖敗竇建德,招降了魏刀兒、宋金剛諸輩,竊據河北,終是癬疥之疾,不足為患。”
“大郎、雄信,倒也不能這麼說。李善道此子,還是有些才略。他若能善加利用河北之資,未必不成氣候。你們看,這是河北細作新呈給我的關於李善道近期在河北施政諸措的密報。”李密指了指案上的那幾份文書,說道,“我細細地看了,頗有章法,絕非庸碌之士所能為。”
徐世績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明公,善道在河北,近期有何施政?”
“大郎,你不知麼?”李密笑吟吟地,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徐世績微微一愣,旋即答道:“敢稟明公,除了日前奉明公之旨,臣與善道去了一封書信外,其餘世績與善道並無書信往還。家父亦不曾有書信與世績。善道在河北的施政,臣實不知。”
李密點了點頭,說道:“李善道在河北,以于志寧為撫慰使,於今正在對河間、平原、渤海、信都等竇建德故地,以及武安、襄國、趙、博陵、上谷等新得之郡大舉推行均田,減免賦稅,調黎陽倉糧賑濟貧寒;又整編竇建德餘部和魏刀兒、宋金剛部,選其精銳留用,汰其老弱還鄉,還鄉之老弱亦各分田畝;又置勸農使數十,分赴郡縣,給百姓分糧種、農具,獎勵墾荒。
“除此以外,大郎,你可知麼?不但軍政諸措齊舉,他居然還在貴鄉、樂壽、安德、平棘諸縣設學,聘請了劉焯、劉炫等的門生講學!又在貴鄉設‘招賢館’、立‘拜將臺’,招攬河北的文武才俊,無論隋之舊官,抑鄉野之民,只要能通一經,或能射有勇,悉加錄用。
“又對包括武陽、魏、清河等冀南諸郡在內的河北各郡之七十以上老者,悉賞牛酒,免其家三年賦稅,任散官,以示敬老;又允崔、張、李、房、盧、高、齊、劉等河北高門薦子弟入仕,以籠絡士心。又在諸郡設鐵馬市,民間士民可用鎧甲、兵器、鐵器、馬匹換糧帛、官爵。
“猶記得大海寺北、石子河畔兩戰,李善道奮勇當前,其帳下將士凜從其令,他的治軍之能,我久已知矣!大郎,卻不意你這位老鄉,治政理民,亦有如此手腕。大郎,你與李善道是同鄉舊識,你當更知其能,觀他近時在河北的這些舉措,你還覺得他是癬疥之疾,不足為患麼?”
——劉焯、劉炫,都是河北的大儒,號稱“二劉”。劉焯是信都昌亭人,劉炫是河間景城人,時人評譽,當今海內稱得上儒學大師的只他兩人。“惟信都劉士元、河間劉光伯拔萃出類,學通南北,博極今古,後生鑽仰。所制諸經義疏,搢紳鹹宗之。”他兩人都已經在幾年前先後辭世,但他兩人的門生遍佈河北,在儒林影響很大,如後世知名的孔穎達就是劉焯的弟子。
言及劉炫,不妨多說一句。此人當真是聰明絕頂的一個奇人,“眸子精明,視日不眩,強記默識,莫與為儔。左畫方,右畫圓,口誦,目數,耳聽,五事同舉,無有遺失”。劉焯也是才高八斗,博學多識,儒學之外,精通算術、曆法,所著《皇極曆》,堪稱曆法之冠。
方今亂世,沒人能獨善其身,劉焯、劉炫的不少門生弟子,其實此前就已投入竇建德等義軍,竇建德對他們稱得上禮遇,可像李善道這般,專設學館,請他們講學卻竇建德未做過的事情。
李善道在河北近日開始施行的其它軍政諸措,無須多作評價,大都是有些政治才略的人,在合適的時機,都會做的事情,但設學館此舉,莫說真是出乎了李密的意料,徐世績聽李密說到此處之時,亦不禁暗自稱奇,暗中自覺,對李善道的瞭解,他之前似乎還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