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金剛一言敢進。”
李善道已知他要說什麼,心中一動,抿了口酒,呵呵笑道:“宋公何言欲說?”
“竇建德被大王擒獲前,地只三兩郡,便自不量力,以‘長樂王’而自居之;金剛又聽說,雁門劉武周,先受突厥‘定楊可汗’之封,繼竟僭稱皇帝,建元天興;又九江林士弘,兵不過數萬,亦敢稱帝;又豫章蕭銑,所佔彈丸之地,亦自稱梁王,建號鳳鳴。這些人,有什麼名望、有什麼才略,就敢稱王稱帝?而大王於今盡得河北之地,威震海內!以金剛愚見,進號帝、王,才是眾望所歸!金剛斗膽,敢請大王進號!”宋金剛伏拜在地,恭敬地說道。
李善道摸著短髭,說道:“宋公啊,你是不知。我早前起兵,所為者,無非隋政暴虐,為救百姓出水火,弔民伐罪。翟公仁義之英主,故我甘盡微弱之力,為翟公馬前之驅。‘漢公’之稱,本就不是我所求欲。奈何翟公後被李密害之,為給翟公復仇,不得已,我乃取漢高為懷王報仇之故事,以漢公為號。我本鄉間布衣,何德何能?漢公之稱,已然妄號,焉敢再進?”
“大王此言差矣!”
李善道“哦”了聲,問道:“差在何處?”
“金剛雖不知書,卻也知道漢高何人?與大王一樣,亦起於布衣,而終成帝業。較之漢高,大王豁達,智略遠見,有何不及?漢高可登九五之尊,大王就不可麼?河北之地今盡歸大王麾下,名在讖緯,民心所向,進號帝、王,非但不過,且順應天意民心之舉。懇請大王三思!”
高延霸又驚又奇地望著宋金剛,心中懊惱,入他孃的!他咋沒想到勸進?被宋金剛這個新投的廝鳥搶了先!猛拍案几,跳將起來,大聲附和,叫道:“郎君!宋公所言極是!郎君威德,早就超越甚麼勞什子的漢高。今河北之地盡歸郎君,正是天命所歸,進號帝、王,理所當然!”
驀然間,想起一事,他又說道,“郎君,記得前年在瓦崗寨時,徐大郎等說起‘桃李子’這首童謠,有人說唱的是李密這賊廝,郎君時住在桃花谷中,那時郎君不就說了麼?為何這童謠唱的不能是郎君?於今看來,這童謠可不就是應在郎君身上了?再不稱王,更待何時!”
座中諸人,多非李善道在瓦崗時的部曲,不知道這件事。
薛世雄、崔義玄、王薄、高曦等便問起。
高延霸就將這件往事細細地與眾人說了一遍。
眾人聽罷,彼此相顧,卻是不禁地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未曾想到,原來還有這樣一段故事。當李善道聲名不顯之時,這段故事,可能也就是一個談資,乃至一個笑料罷了,可如今李善道今非昔比,竇建德一被消滅,河北之地已盡為他有,這段故事倒好似成了讖語應驗的徵兆。
讖緯在當下的影響力,不是後人能夠想象得到的。
確實是有明智的人不會相信這一套,但大多數人卻深信不疑,尤其在亂世之中,讖緯之言往往能激起民心士氣。原本只擒獲竇建德,河北已為李善道所有這個事實,就足以能使李善道有稱王的資格,再加讖緯之兆,一時間,滿堂諸人皆為之動容,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陳敬兒乃緊隨高延霸,起身拜倒,高聲說道:“郎君早有天數,難怪屢戰屢勝!敢請公進號!”
高曦、蕭裕、薛萬徹等將也都拜倒,進言相勸:“天數既定,敢請明公不要再做猶豫!”
崔義玄撩袍出席,跪拜在了陳敬兒、高曦等的身旁,說道:“明公威德昭著,天數所歸,非人力所能違!明公若再謙遜,恐逆天意,失民心矣。願明公順應天命,進號以慰眾望!”
氣氛烘托到了這裡,薛世雄儘管五六十歲了,也起身下拜,說道:“明公,天意昭彰,明公當順天應人,勿再謙讓。今隋失其鹿,天下大亂,豪強互自相爭,受害者百姓是也。明公起兵之本意,既是為救百姓出水火,今救百姓者,又除明公還能有誰人?明公若再推辭,豈不辜負天下蒼生之望?敢請明公及早進號,以安河北民心,不負天下所望,成就不世之功業!”
崔義玄說道:“薛公所言正是!明公,進號此舉非獨為己,實乃為天下計,望明公勿再猶豫!”
帳內氣氛愈發熱烈,門口侍立的蘇定方、張士貴、王宣德等也都跪拜在地,魏刀兒、王薄亦隨之俯首,齊聲高呼:“望明公勿再猶豫!我等願誓死追隨,竭忠盡能,佐明公成就大業!”
“公等請起。”李善道說道。
眾人誰肯起身?
李善道目光掃過眾人,說道:“我還是那句話,讖緯不足信,何為天命,民心才是天命!我本起於田畝,從來沒有想過稱王稱帝。諸公,進號此議,不必再多說了。”舉起酒杯,笑道,“今晚宴席,是為給宋公等接風洗塵,咱們別的不提,只說喝酒!”再次令諸人起身。
高延霸等武將,有些不懂“三勸三辭”這套勾當,特別高延霸,越想李善道如果稱王、稱帝,他作為李善道的心腹愛將,將會得到多少的好處,越是興奮,最是不肯應令起身,兀自拜在地上,嚷嚷著,懇求李善道必要接受諸人的請求不可,然薛世雄、崔義玄等卻皆已應令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