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開道、李景,對羅藝來說,不好對付。
對李善道來說,對付起來不難。
因為高、李的地盤在冀北的邊地,和李善道的勢力範圍之前隔著羅藝、竇建德,所以他倆的情況,李善道此前只是大致瞭解,沒有過度關注。而今他既已與魏徵等議定了下一步的戰略計劃,又羅藝算識得時勢,願意從附了,則不僅是為完全地安定河北局面,——高、李不定,北邊就安定不了,亦是為下一步戰略計,高開道、李景確也到處理之時。
是以,亦的確就如李善道所言,即便羅藝不提高、李,李善道也是要提他兩人的。
所謂“便是將軍剛才所言之,將軍已計略詳當的消弭賊亂之兩策”,無須多說,李善道決定的處理高、李兩人的辦法,自就是“剿”和“撫”。
先以高士興、薛世雄,來招降高開道、李景;他兩人如是不肯從降,就以武力解決!
李景現任隋官為右武衛大將軍,與薛世雄被俘前所任之右御衛大將軍是平級,併為十六衛之大將軍,已久為同僚,第三次征伐高句麗之後,他倆一個留守涿郡,一個留守北平郡,留守的地方又近,負責的事務也近類,俱是負責準備下次征伐高句麗的戰略物資,故他兩人很熟。
當下李善道就把自己的決定,告與羅藝聽知。
羅藝腦子裡還回蕩著“臥榻之側,焉容他人鼾睡”,聽罷了,無甚可說,俯首從令而已。
便又說了會兒高開道、李景,以及涿郡等地現下的形勢,敘了些別的雜話,李善道端起茶湯,王湛德咳嗽了聲,以作提醒,羅藝識趣,就離席拜辭。李善道親送他出堂。
直到出了漢王府,——實際上就是以前的武陽郡府,羅藝猶覺有點恍恍惚惚,回顧漢王府的大門,門邊侍立的甲士在寒風中威武雄壯,他不禁暗自感慨。李善道年輕是年輕,名下無虛士,卻自己本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竟卻只因他一句“臥榻之側”,就令自己心神動搖!
這句話,直擊羅藝心底,與其說李善道是在說高開道、李景,何嘗也不是在說他?
冷風吹面,離開漢王府頗遠了,隨從來的親信吏卒牽著馬,請羅藝上馬。羅藝上了馬,心神稍定後,忽又回想起李善道提及的“剿”與“撫”之策,猛地驚醒,忍不住又自忖道:“‘便是將軍所言之,將軍已計略詳當的消弭賊亂之兩策。’嘿嘿,嘿嘿!俺的心思,在他面前,卻是盡露無遺了!”李善道那溫和卻犀利的目光,浮現他的眼前,彷彿能穿透人心。
他向李善道自言消弭涿郡賊患之策,他已“計略詳當”。
這個“計略詳當”,實是暗含了試探能否拒絕李善道“染指”幽州之意!
“罷了!竇建德擁兵十餘萬眾,且非他對手,魏刀兒、宋金剛皆剽悍之士,今對他服服帖帖。俺半郡之地,萬眾部曲,又怎能擋他在外?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現既勢大,俺便姑且屈從。先借著他的力,拾掇了高開道這賊廝!至若以後,觀其成敗,再決將來。”
羅藝這樣想著,馳馬還迎賓館。
有道是,“養移體,居移氣”。所處的環境可以改變人的氣質,奉養可以改變人的體質。此話是孟子所說,他乃是在遠遠見到齊王的兒子後,發出的這句感嘆。後邊還有一句,講的是“大哉居乎,夫非盡人之子與”,意為“所處的環境真是關係大極了,他和別人不都一樣是做兒子的麼”?放到李善道身上,孟子對齊王之子的這句慨嘆,現就得以了體現。
李善道不也是個年輕人麼?他和別的年輕人區別在何處?
無它,一個很大的區別,就是在他於今的地位!
已佔河北,進號漢王,不論是誰,縱然羅藝這等勇將,在拜見他時,先天的心理上就會有壓迫。再加上與齊王之子還有根本上的不同,河北的地盤、現今的地位,都是李善道自己打出來的。即,齊王之子,只是個“二代”,李善道則是創業者。他在這期間,經歷了多少的風霜雨雪、經歷了多少的疆場鏖戰、見過多少忠誠背叛?這對他自身是一個磨鍊和成長,與當年初上瓦崗的那個李善道相比,他早是今非昔比!因年齡雖未增加多少,氣勢斷非往昔可比。
亦不怪羅藝會被他一兩句話,就震動得心神不定。
且亦不需多說。
只說目送羅藝去後,李善道回堂中坐下。
魏徵摸著下巴,——他鬍鬚不盛,因無蓄鬚,笑道:“明公,察羅藝方才言辭,數次試探,似猶有不得不屈從之狀。說不得,他現在的盤算是,先借明公之力除掉高開道,其它的,觀後效再定。向聞之,其性桀黠,任氣縱暴,早年他是李景的部將,卻每凌侮於景,而又頻為景所折辱,其遂深銜之,後居然誣告李景謀反。此人任性狡詐,明公須謹慎待之。”
“彼心存疑慮,實屬自然。他想要借我之力,除掉高開道、李景,也隨他想去!玄成,高、李二人,你我前已議定,反正是也已準備將之拔掉,以免影響下步計劃。”
盧承道“哼”了聲,說道:“大王威震河北,竇、魏、宋諸輩,無不懾服。羅藝一匹夫耳,地不過數縣,兵不過萬人,他若老老實實,尚可容他,他若敢懷異志,就讓他知知大王軍威!”
魏徵等盧承道話音落地,問道:“明公,計議何時拔除高開道與李景?”
“且待收拾得了河間諸郡民心,收編完畢竇建德諸部兵馬,便即著手。”
魏徵說道:“明公適言,將用‘剿’、‘撫’兩策,處理高、李。臣愚見,羅藝今既已從附,‘剿’之此策,固可等到收拾好民心、收編完竇建德等部兵馬後再作著手,然‘撫’之一策,是不可趁此勢,不妨現就可著手一試了?如高開道、李景應撫而降,‘剿’也就省掉了。”
“卿此議甚是。”李善道想了下,說道,“便明日召見竇建德,令高士興來貴鄉,我當面吩咐,使他招高開道。薛公處,我亦親自說,請他招降書信一封,寫與李景。”
魏徵揣測說道:“高開道雖然剽勇,賊耳,明公今已盡得河北,招降他應是不難。唯李景,對昏主忠心耿耿,楊玄感之反,朝臣子弟多預,景獨無關涉;羅藝誣李景將反,昏主遣其子慰諭李景,說:‘縱人言公窺天闕,據京師,吾無疑也。’臣恐薛世雄去書,不見得能招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