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碗落地,“啪”的一聲,摔得粉碎。
蕭裕大驚失色,三眼兩行,再把柴孝和的秘使,剛呈他到手上的這封密信,從頭到尾細看一遍。密信中寫道:“翟讓為魏公所誅,河內轉日可得;郭長史已殺須達,我兩部合兵,清晨將至。兵到,即攻李善道中軍營。適時,魏公令公,響應於內。善道既殺,郡公之拜也。”
又有他的舊時兩位同僚牛進達、吳黑闥的書信一封。這兩人的信就簡短多了,只寫的是:“昔與將軍馳騁齊魯,所向無敵;願與將軍再同袍敘義,上報魏公之深恩,期與將軍共富貴於今。”
“阿兄,郭長史怎大晚上的送信與你?桃林出什麼事了麼?便是桃林有事,不也該稟報總管麼?剛煲好的參湯,阿兄都驚掉了。”蕭德可惜地看了看灑了一地的參湯和數段黃人參。
李善道感了風,由己推人,關心蕭裕等將的身體,特分賞諸將了些上好人參,讓他們熬湯喝。
後天一早就要開拔去打澠池,很多的軍務要處理,蕭裕、蕭德兄弟忙乎了大半夜,直到這時,才得了些閒暇。這是煲好的參湯,剛給他兩人端上來,還沒有喝,柴孝和、牛進達和吳黑闥的信就送來了。信使猶在帳中,不過信使打的不是柴孝和的名義,是郭孝恪的名義。此亦柴孝和的謹慎小心之處,其兵尚未到,怕先驚動李善道。故蕭德問,是否桃林出了什麼事體。
蕭裕沒說話,他慢慢放下兩封書信,抬頭看了看信使,仍沒說話,再越過信使,望向帳外夜色,風聲呼嘯,雨水綿綿,風雨寒意襲捲帳中,他撫摸鬍鬚,稍頃後問道:“幾更天了?”
帳中置有漏刻。
帳下吏答道:“回將軍的話,四更了。”
“總管睡下了麼?”
這叫帳下吏怎麼回答,但還真是能回答,李善道的作息,其軍中各部的將吏大都知曉,軍務忙的時候,通常徹夜不休亦是尋常之事,此吏便答道:“將拔營還攻澠池,總管料尚未將息。”
郭孝恪與柴孝和已經合兵,進蕭裕營時,這信使的是郭孝恪給的券符,但他是柴孝和的親信。信中內容,他盡知曉,見蕭裕看完信後,如有所思,不緊不慢,他心裡著急,便催促說道:“將軍,柴總管和牛、吳兩位將軍之信,將軍已經覽畢。大軍將至,敢請將軍,快做準備。”
帳幕被風吹得捲起,“噗噗簌簌”的不斷髮生聲響。
這聲響,好像也是在催促蕭裕趕緊依照柴孝和信中所令行事,軍急如火,不得耽擱須臾!
蕭裕起身,按劍喝令帳下吏:“將他拿下!”
信使愕然,驚叫道:“蕭將軍,你這是做什麼?柴公之令,你不見乎?魏公之令,你不從乎?”
一個信使,蕭裕懶得與他多說,也沒時間與他多說,並及與蕭德也沒時間解釋,拿起案上的兩封來信,令蕭德說道,“你坐鎮營中,傳俺軍令,召集諸部校尉以上軍將,來此帳中坐候。無俺和總管軍令,一兵一卒,不得亂動!如再有送信之使,一概擒捉。”
幾個親兵一擁而上,按住了信使,將他五花大綁。
信使拼命掙扎,大叫不止。
“堵住他的嘴!”蕭裕從信使邊上走過,令親兵,“備馬。”想起還有件事沒交代,顧又令蕭德,“披上鎧甲,在帳中等俺與總管軍令;帳外和轅門各調一部將士守衛。”
蕭德迷茫莫名,不知蕭裕這幾道令是何意,追到帳門,促聲問道:“阿兄,怎麼了?怎麼了?”
“總管不念當日曾我兩軍惡戰封丘,亦不以俺後來之身,待俺情深義重,委以心腹之任,蕭裕大好男兒,焉背刺之賊徒!”蕭裕丟下了這麼一句話,披掛好鎧甲,上了李善道送給他的那匹好馬,打馬一鞭,“恢律律”,馬嘶一聲,隨從只帶了三四吏卒,馳入進了風雨深夜之中。
蕭德站在帳門口,望著他驅馬的身影冒著風雨奔向轅門,從他此話,約略品出了內含的意思!
驚然、駭然之色,浮上面孔!
那信使拿的是郭孝恪的券符,說信卻是柴孝和等的信,難道說,是柴孝和與郭孝恪聯兵,趁夜從陝縣、桃林殺來,要殺李善道?這是為何?這是為何!他趕忙回帳,執行蕭裕的命令。
營內依軍法,為免驚擾將士,禁馳馬,況乎深夜?
蕭裕已經顧不得了,油衣他都沒有穿,冒著雨,馳出轅門,徑赴幾里地外的李善道所在之焦彥郎中軍營。幾里地轉瞬即至。叫開轅門,依舊是馳馬疾行,馬當真是好馬,雖風雨夜晚,奔跑迅快,焦彥郎營中巡夜的兵士聽到了馬蹄聲,尚未趕來把他攔住,他已至議事帳外。
議事帳外的蘇定方、薛萬徹等將士,早被急驟的馬蹄聲驚動。
蘇定方按刀趨前,厲聲喝道:“誰人夜間縱馬營中,擅闖帥帳?不畏軍法麼?且下馬受罪!”
“吾蕭裕也。薛將軍,急事求見總管。”蕭裕掀開面甲,勒馬,從馬上跳下,“總管可在帳中?”
蘇定方確認了是蕭裕,稍往後退,然見他神色凜然,眼神嚴峻,披甲跨刀,渾身溼淋淋的,馬上且放著長槊,隨於其後的那三四個從騎也都是披甲挾槊,殺氣隱隱,形狀太過異常,因警惕性依舊十足,說道:“請將軍解甲,去刀。郎君正在處理軍務,容俺入帳內通報。”
帳門開啟,李善道出現帳門口,見到蕭裕等的這幅打扮,亦是先怔了下,隨即笑道:“蕭公,你這披盔貫甲,持刀夾槊,夜半來營,是要作甚?莫不公興致突發,欲邀我趁雨夜獵?”
“總管,末將有急事、大事進稟。”
北邊的雨夜天空忽然大亮了一下,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滾過!
帳外的親衛們本就因蕭裕等的異常馳來而緊張,雷聲的迫不及防下,“呼剌剌”一片聲響,幾個親衛的佩刀已抽出在手!薛萬徹身往李善道前邊遮掩,蘇定方阻蕭裕等前,緊盯其舉動。
風捲寒雨,撲灑了李善道半身,帳外火把的火焰、掛著的燈籠隨風飄動,時明時暗。
李善道笑容斂起,定定地注視了蕭裕片刻,——是那件事終於發生了麼?如是那件事發生了,蕭裕為何會夜半而來,言有大事進稟?蕭裕、郭孝恪、柴孝和。是柴孝和兵馬來了?也就一轉眼的功夫,如潮的念頭在李善道腦中轉過,他穩穩當當地說道:“公請入帳。”
蘇定方卻還不肯放蕭裕過去,再次說道:“請將軍解甲、去刀。”
李善道說道:“蕭公自家兄弟。定方,不須如此。”手往帳內一伸,“蕭公,請進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