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玄成,你說得很對。王君廓、王君愕皆有名於河北,今率部來投,是得厚待才可。唯是,王君廓本是受魏公招攬,現他若留在咱們這裡,是不是當給魏公去一奏書解釋?”
魏徵說道:“是得去封奏書。”抿了茶湯,想了下,說道,“不過這道奏書,僕之愚見,明公不宜寫,最好讓他兩人向魏公解釋。魏公不是令明公攻取魏郡麼?王君愕熟悉魏郡的情況,如果暫留明公帳下,可以起到參謀之用。便讓他以此為辭,稟奏魏公,應即可矣。”
敢諫之臣,不代表不會變通。
魏徵的這個“變通”,就很好。
李善道點了點頭,同意了魏徵的建議,將王君廓暫拋到邊上,順著魏徵“魏郡”之語,話題拉回了他與魏徵本在議的那兩件事上,說道:“說到魏郡。玄成,豹頭來稟王君廓來投前,你我也正是說到魏郡。你說,若用兵魏郡,問我打算怎麼對待王德仁。玄成,你有何建言?”
“明公,王德仁擁眾數萬,其部中的能戰之士,少說萬餘。他久據林慮,擄掠郡中,已是將魏郡視作了他的地盤。今若往攻取之,僕之愚見,首先不可輕視他;其次,對待他,不外乎兩個方略可用。”
李善道說道:“玄成請說。”
“前明公攻黎陽倉時,僕聞之,王德仁曾有相助明公,他且如今也已經接受了魏公的封授,則如果他願意恭從魏公之令,再傾力相助明公攻略魏郡,這自是最好的,這種情況下,明公可再與他聯兵,共取魏郡,事成之後,請求魏公給他封賞,此方略之一。可若王德仁別有異心,不願意再助明公攻略魏郡,而竟視魏郡為其禁臠,乃至阻明公入魏郡,這可就不太好辦了,唯就只能先責以忠義,其若仍舊不改,那攻略魏郡此事,就得再做細議了,此方略之二。”
早在接到李密令自己轉攻魏郡這道令旨的時候,李善道就考慮到王德仁的問題了。
王德仁與李文相、趙君德、張升等人明顯不同。攻克黎陽倉後,李文相等選擇了留下,唯有王德仁,在拿到戰前承諾分給他的好處後,率部回去了魏郡。只此一點,就能看出,他不是個“肯為人下”者。又後來再從他那裡買鐵時,他更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給他多少糧,他就給多少鐵,半點也不多給,而且還得是糧先到後,他才送鐵,這又可看出,他是個相當重視利益,頗有算計的人。——恐怕魏徵對其“視魏郡為其禁臠”的擔憂,還真不是瞎擔憂!
“王德仁其人,玄成,你沒見過。”李善道起身,揹著手踱步,說道,“我與他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對他已是小有了解。他此前所以願意應徐大郎之召,助我攻黎陽倉者,是為了黎陽倉的糧。承諾給他的好處,他分到後,他立刻就率部回林慮了。其後,我以糧換購他林慮山中的鐵,其人甚是精於算計。今若用兵魏郡,玄成,你之所慮甚是,他還真不見得會願助我。”
魏徵說道:“若是這樣的話,攻略魏郡此事,明公,就得好生計議了。”
“王德仁如果真是拒我於魏郡境外,玄成,你可有對策?”
不管怎麼說,王德仁部能戰之士萬餘,即使他不大可能與魏郡的隋兵隋將聯合,可他如果竟是阻攔,又或者說,給李善道使絆子的話,那魏郡肯定就將會很不好打了。
魏徵說道:“明公,惟今之計,不妨先去書一封,以試其意。試過了他的意思後,再作對策。”
李善道拍了下額頭,自失一笑,說道:“不錯,是應該先試試他的意思。他到底是何意思,會不會阻我軍入境,目前還只是你我的猜測之言。我有點急了,是當先試其意,再議策應對。”
“明公,給他去的這封書信中,僕之愚見,不必多說,只需將魏公令明公‘轉攻魏郡’之此令,說與他知,及明公打算與他一起共取魏郡之意,向他表明,就可以了。”
所謂“言多必失”,說的越多,可能就會自己這邊的疑慮暴露得越多,那麼幹脆就少說點,只把要打魏郡這件客觀的事,告訴王德仁就行了。至於接下來,他會怎麼琢磨,是他的事了。
李善道以為然,說道:“這封書信就勞玄成你親自代我來寫!”
魏徵應諾,說道:“明日寫成後,呈與明公審閱。”
王德仁的事,就此暫時議下。
李善道坐回席上,摸著短髭,說起第二件事,說道:“玄成,薛世雄父子現下情況何如?”
“回明公的話,僕昨晚去看了看他父子。薛萬均兄弟還好,薛世雄前時又生病了。僕慰問他病情時,他閉著眼,不怎麼作聲,但比之剛到貴鄉時,他在態度上至少有所好轉。”魏徵沒有蓄鬚,摸了摸下巴,笑道,“沒再大罵僕了,且僕之所言,能看出來,他也能聽進去些了。”
李善道笑道:“他六十多了,一生征戰疆場,臨到老了,卻成了咱的階下囚,三萬部曲,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我看呀,玄成,他的病,不是身體上的病,是心病。”
“明公此言正是。”
李善道收起笑容,思索了會兒,說道:“玄成,薛世雄是隋之名將,兩朝老臣,為我擒時,官居隋之右御衛大將軍,昏君楊廣欽點他為援洛陽之諸部隋兵的主將。他如能降從於我,意義重大。甚至,比在殲滅其部後,所得的那五千其部精卒俘虜的價值還要大!玄成,既如你所說,他現下對你的態度有所好轉,那你下邊就再多對他下些功夫!”
“謹從明公之令。”
李善道又補充說道:“下功夫,不一定只在薛世雄身上下。薛萬均、薛萬徹身上,也可多下些功夫。他兄弟倆年輕,沒那麼多臉面上的包袱,你不妨可多給他兄弟倆分析一下當今的天下形勢,讓他兄弟倆曉得,隋失民心,亡已必矣,他倆身具材勇,逢此亂世,焉不宜當以雲臺為志?只要把他兄弟倆的熱血給鼓動起來,肯願撥亂反正,玄成,世雄之降,尚會遠乎?”
魏徵笑道:“父子連心,萬均兄弟只要願撥亂反正,投效明公,世雄之降,當然也就不遠了!”
“善戰之將,攻心為上。打仗如此,得人心也是如此!玄成,薛家父子,我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