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道部還沒有統一的戎裝,這五百兵士多穿的是灰色、白色的袍子,有一些穿的是搶來的錦衣,還有兩三個穿的紅紅綠綠的,是婦人的襦衣。偶爾當半截船起伏,能夠望到船下的戰士時,灰、白兩色的姑且不提,豔色的錦衣、紅綠的婦襦,在灰船下,褐土地上,頗是顯眼。
李文相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撓了撓鬍鬚,罵道:“丟人現眼的玩意!婦襦也穿!”
大為懊悔,早知道昨天選兵的時候,他就一個個地親自挑選了。
“那是啥?”眾人沒有人接他的話,視線都被北城門吸引住了,北城門緩緩開啟,從黑乎乎的門洞裡,有高大的物事被推出,羅忠年紀大,眼神不太好,一下沒瞧清是甚麼,問道。
陳敬兒眼尖,已是看清,驚道:“投石車!”
共是三輛投石車,被壯丁從城裡推了出來。
緊隨著投石車,又有兩隊守卒跟出。
這兩隊守卒,一隊抬持蹶張弩,一隊推著好幾輛弩車。
李文相再也顧不上嫌他的部曲給他丟臉,變了顏色,駭然說道:“砲車、大弩?”急忙視向李善道,脫口而出,“二郎,半截船頂不住啊!是不是先撤下來?”
一群受驚的飛鳥,鳴叫著從半空飛過,向北邊飛去。
李善道抬眼,望了一望。
……
順著飛鳥飛向的方向,清河縣城北,三四百里外,略東一點,滔滔的滹沱河東岸,河間城下。
幾近同樣的話,在幾近同時,從一個渾身血汙的軍將嘴中哀求著道出:“將軍,先撤下來吧?”
在他身後,數百步外,河間城的南城牆上,一場攻守城戰正激烈地進行。
靠著城牆,搭著數架雲梯,其上,攀爬著隊隊附城的兵士。
城頭上的守卒,向著攀附的兵士射箭、往下潑倒燒開的金汁等,或搬來滾木、石頭,從雲梯的頂端滾下。又有巨大的拍杆橫掃而過,雲梯上的兵士只要被掃到,便如個玩具似的,被擊向空中;鐵鏈吊著的擂木從上呼嘯著砸落,雲梯基座周邊的攻城兵士只要被砸到,盡成肉泥!
滿城殺聲,數百步外,猶震耳欲聾。
攀爬雲梯的兵士們不斷地被守卒射到、潑到、被滾木等打到,或被拍杆掃到,接連不絕地從雲梯上帶著淒厲的慘叫掉下;雲梯基坐周圍,橫屍一片,到處是斷肢殘軀,血流成河。
排隊等著上雲梯的攻城兵士們,無不心驚肉跳,兩股戰慄,可在督戰隊的迫使下,只能前赴後繼,隨著雲梯上兵士的墜落,不間歇地爬上雲梯,繼續向好像永遠不可能達到的城頭攀附!
這已經是連董康買自己都記不清楚的第幾次大舉攻城了,他早已經殺紅了眼。
一腳踹倒了乞求撤下本部部曲的這個軍將,董康買猙獰地逼視他,說道:“老子的軍令是甚麼?敢言退者,斬!”令左右,“推下去,砍了!腦袋竹竿子上掛起來,示眾!”
四五個親兵擁上,將這軍將按押到邊上,摘去他的兜鍪,手起刀下,人頭已落。
掛在了竹竿上,血滴往下淌,舉著奔到城下的雲梯邊,大喊著讓攻城的兵士們來看!
原以為挾殲滅薛世雄部之威,河間縣城還不是一鼓即克?萬沒想到,攻了快十天了,連城頭都還沒攻上去一次。竇建德已經給他增了一次兵了,若再打不下來,董康買自問之,還有什麼臉面去見竇建德?去見軍中的一眾將校?他咬牙切齒,怒視城頭,今天,今天,定要打下!
……
李善道收回瞭望飛鳥的目光,沒有去看李文相,令道:“張將軍、四郎,加快將投石車推過去。”又令楊粉堆,“須防豎眼賊趁機襲出,傳令董法律、蕭德,做好備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