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河區住的都是豪強富戶,掌燈時分,一座座深宅大院的正門前都亮起了明燭風燈,粗大的圓蠟發出的光亮不僅照亮了門前的青石板路,也不時晃的巡街武侯的精鐵長刀發出冷森森的寒光。
每個月逢到十五的這一天都是天陰月暗,陰氣沉沉,今天的夜色更是黑的像鍋底積下來的陳年老灰。
因為臨著河邊,吹過河前街的涼風中都夾帶著陰冷的水氣,越發的顯出夜深時的苦寒之氣。
葉不凡隱在高牆的後面,胸膛中卻像是著了一把火。
巡街的武侯轉過東面的一片宅子後已經不見了蹤影,整個河前街兩側的店鋪都是門窗緊閉,黑燈瞎火的沉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街面上安靜異常,只有下河區不時才隱隱傳出來一兩聲狗叫,聲音嗚嗚咽咽的隱沒在夜風中像是遠在天邊。
十數丈遠的地方就是通向上河區的石橋。
巡街的武侯要等到天光放亮才能再看得見蹤影,半盞茶的時間就能衝進柳府東側高牆下的陰影中。
葉不凡眉眼糾結,一臉掙扎的神色看著不遠處的石橋,抬了抬腿,腳懸在半空中好一會後又重重的落回了原地,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森森的寒氣,抬手扶著磚牆,指尖狠狠的摳住了牆上的一塊青磚。
身側的這塊青磚三個月來已經被摳出來一條長長的磚縫。
手指下意識的將青磚越摳越緊,直到指尖傳來尖利的疼痛,才慢慢澆滅了他心裡的衝動。
狠狠的最後盯了一眼那片深宅大院,葉不凡返身鑽進了夜色之中。
一路摸著黑進了正房小屋,白天這屋子裡不點油燈都是光線昏暗,今天夜裡更是黑的讓葉不凡感覺到呼吸都有些沉重。他摸索著躺倒在木床上,隨即伸手拽出木枕下的短劍橫在胸前,手掌握住了劍身,又冷又硬的感覺才讓他安下心來閉上了雙眼。
夜靜悄悄的越發黑的透了,到了子夜時分,睡著的葉不凡身體開始不時的痙攣抖動著。
夢裡,他茫然無助的定身在一片火海地獄之中,炙熱的火焰灼燒著身體上的每一寸面板,皮肉很快焦爛的一片片脫落,露出森森的根根白骨,血液沸騰著像滾燙的岩漿一樣開始融化著內臟,撕心裂肺的疼痛中,他看到巨大的木舟破空而去,兒子和妻子形如厲鬼的面容大如滿月,栩栩如生的掛在血紅色的天空中。
夢裡似乎永無止盡的痛苦和仇恨化成強烈的精神波動,驚濤一樣衝擊著葉不凡的識海虛空。
連綿不絕的衝擊下,異變突生,原本靜靜懸在識海虛空中的那縷綠火動了一動,識海中驚濤一樣的精神波動瞬息之間被綠火吸收一空。
葉不凡的身體一震,猛然之間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屋子裡見不到一點光芒,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葉不凡睜開眼,形如鬼魅般翻身而起坐在床上。
一直握在右手中的短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劃破了左手手掌,葉不凡卻感覺不到手心裡的疼痛,他沒有發現識海中的異常,只是感覺到夢裡的場景像是被鑿在了腦子裡揮之不去,動一動念頭就像一幅畫一樣浮現在眼前,那些畫面激的他渾身的氣血翻湧。
心裡像被塞了一把柴草,刺啦啦的堵得難受,葉不凡心焦氣躁的下了床後,順著床邊來來回回的不停的走動。
他的右手始終一直握著短劍冷硬的劍身,雖然劍刃鈍的劈不開一小塊木頭,但是越握越緊後,粗糲的劍刃咯的骨頭像要裂開了一樣的生疼。
骨頭縫裡冒出來的疼痛終於蓋過了心裡的焦躁不安,葉不凡停下腳,稍稍鬆開了手掌,舉起短劍橫在了眼前,雖然看不到短劍,眉間卻是驟然一緊,那是劍尖逼近眉心時散發出的森森寒氣。
“左右不過就是拼了這條命”
心裡這麼想著,葉不凡感覺到渾身上下驟然就是一陣輕鬆。
報仇的衝動三個月來一直被強壓在心底,今天夜裡終於像是沖垮了堤壩的大水,奔騰漫卷著淹沒了最後的理智。
葉不凡把短劍別進後腰,抬手舔掉了手掌中的鮮血,有些貪婪的品味了一下嘴裡腥鹹的味道後,他拉開房門衝出了小屋,像是脫出牢籠的一隻困獸,急不可耐的融進了漆黑的夜色中。
河前街的街面上依舊安靜異常,吹得緊了的寒風一陣陣的掃過青石板路,發出低沉的嘯響,小楊河大半的河面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小半在明燭風燈的光亮中靜靜的流淌著,泛出粼粼的水紋波光。
碳鋪到石橋的這段河岸葉不凡不知道趟了多少遍,現在他腳下生風的貼著一堵堵的高牆衝向了石橋。不到盞茶的時間葉不凡就隱在粗闊的橋墩邊上,探頭從東到西看了看對面亮堂堂的整條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