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還是在回家的路上,遠遠看見家裡的油燈已亮起,縣城買貨的爹早回來了。他見到祖孫倆,忙從奶奶懷中接過丁香放下來,嗔怪著道:“媽,黑燈瞎火的你們去哪裡噠?”
奶奶沉默了一下,緩緩的說:“夜些同你講。”然後頭也不回的去廚房弄吃的去了。爹有些驚愕,沒有再追問。
晚飯剛吃完後奶奶正準備打水和丁香洗腳的時候,一個手提著長衫前擺的人正邁過門低個頭走進院內,連油燈都沒提一個,丁香一看原來是舅舅。奶奶忙放下手中的洗腳盆,忙不迭的說:“噢,舅舅來噠,這麼夜深了有什麼好事,黑燈瞎火不打個亮莫摔噠,快進屋!”這是舅舅忙擺手,示意奶奶不聲張,快步走進後面廚房。
這時爹正在廚房燒洗腳水,一見舅舅忙起身招呼,舅舅這時同爹寒喧了幾句,又回頭同奶奶招呼,說些恭喜老人家做了姥外婆,然後大人小孩可否平安的客氣話。奶奶忙著去找雞蛋給舅舅弄點吃的之際,舅舅同爹說道:“姐夫,我同你講點事。”說完邁向客房裡間,丁香也忙牽著爹的手走向裡間。這時舅舅撫了丁香頭一下,說:“滿妹,今天舅舅來得匆忙,都忘了帶吃的,下次舅舅買糖給你呷。”
說完停頓了一下,緩緩的對爹講:“姐夫,今天我來是有大事,你也曉得而今共產黨的事,各地都查的嚴,老弟我蒙縣裡林縣長垂愛,曉得好多事。”說完眼晴停在爹面上好幾秒,然後低下頭說道:“今天劉局長提審了瘡疤佬,瘡疤佬招了,說五月間你給盧主任送過什麼貨,盧主任在漢口還陪你耍了二天,盧主任你曉得的,如今屍首無存,都扔湘江河裡喂肉噠!姐夫,你是明白人,跟老弟講句實話,你到底跟盧主任有什麼牽連嗎?有麼子事一家人老弟也好曉得如何幫你!”這時舅舅又揚起了頭盯著爹的眼晴,好像要從爹眼晴裡找到什麼。
這一下可唬的爹不輕,忙不迭的辨道:“志鵬,上次是真給盧主任送過貨,你也曉得,我這噠討吃行當是吃百家飯,加上盧主任是熟識的,在漢囗時當時冒得麼子事,盧主任請的客!我那是也糊塗,哪曉得國民黨與共產黨會鬧的這個樣子,再講我一個做生意的哪曉得這麼多事,老弟在林縣長面前替老兄多說幾句好話,解釋清楚!”
“嗯,那不要講,一家人應該的,只是這幾天縣裡會來人的,你多少做些準備。今天我來告訴你,已冒噠好大的風險的——你曉得的。”
說完後兩郎舅又聊了好久,這時奶奶端著幾個荷包蛋進來講,“舅舅你快點趁熱呷點東西,這麼夜深屋內沒得什麼準備,實在對不起!”
“不噠,奶奶,只是半夜三更打擾噠!”說完後,荷包蛋也沒吃急匆匆一下子就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時一陣嘈雜聲打斷了丁香的清夢。等丁香爬起來走到堂屋時,屋裡已經站了好幾個人,有二個還斜垮揹著長槍,院門囗土牆邊還有兩個揹著槍的探頭向外四處張望。
只聽見帶頭的一個身穿綢衣的絡腮大漢衝爹抱拳道:“曹老闆,事情老哥也講清楚噠,煩勞您走一趟,老哥呷這碗飯也不容易,放心,來的時候勇哥給我打過招呼了,有麼子事將來陳團長那裡我老哥還是講得上幾句話的!”
爹怔了一會,順手拿起長煙杆,緩緩說道:“有勞幾位弟兄噠,我這就同您走一趟。”然後轉身對奶奶說:“媽,冒得麼子事的,放心!”
臨出屋時欠下身子對丁香囑咐道:“在家聽奶奶話,爹回來帶你去王家壠吃酒。”
話畢用手示意一下請,然後在背槍的挨鄉團兵的擁促下走了,丁香追了老遠。
當天中午,丁香偷偷去了五雷洞,王先生和梓陽父子都不見了,洞裡乾乾淨淨的好像從沒人來過。
快晚飯時候,叔叔風急火燎般從縣城回來,一進門便衝奶奶嚷:“媽,快點搞點飯,餓死了,中飯都冒呷!”說完提起茶壺咕嚨咕嚨灌得脖子都是茶水。奶奶忙遞過毛巾,嘴裡說道:“慢點,莫嗆噠!你哥咋了?”
叔叔一把接過毛巾,抹去滿頭汗水和脖子裡的茶水,歇口氣說:“這噠砍腦殼死的瘡疤佬一囗咬死哥送的貨,還同盧主任吃飯時講噠盧主任的好,咬死哥是一夥的!多虧平日我的弟兄手下留情,少挨噠幾餐打!現在是陳團長親自過問,我託了幾回人,都搭不上話噠!丁香舅舅也是的,林縣長一句‘志鵬,上次挖出王暉匪首你是立噠大功的,黨國待你不薄。作為縣清鄉辦主住,希望你這次也能站穩立場!’後屁都不敢再放一個,嘴裡只會講,是、是、是,志鵬曉得,志鵬曉得。我再去找他尋主意時人都不曉得跑哪裡噠!!”
這時見慣場面的奶奶也慌了,同叔叔講,這次你哥一定不能出事,你要懂點事噠,不管好多錢你也要把你哥弄出來!叔叔揚起埋在碗裡呷飯的頭,一邊嚼一邊說:“媽,我曉得的!!”
連夜叔叔同奶奶一起出去了,到夜深才回來。
天一亮叔叔又同奶奶出去了,臨走時託隔壁叔祖父照看幾天。丁香後來同人講,當年奶奶為營救我爹,只要能搭上關係的講得上話的都送錢請飯,連奶奶幾十前的陪嫁都搭上了,花光了爺爺父親二代人攢下的家當。
落英寨柏樹凹,寨子對面王家壠坡上的山林,寨下姚家通十多畝早澇保收的飽水田全賣給了寨子裡幾家富戶。尤其是那柏樹凹青山莽莽從林巨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都有,當年丁香爹翻修擴建屋舍都捨不得砍。部分水田山林還是老爺太爺祖輩傳下來的。
寫文契那天,奶奶眼中噙著淚,對保人望爺爺不無愧色的說道:“羞先人,賣我們自家興起來的產業就已經對不起祖宗噠,柏樹凹青水託還是太爺手裡傳下來的……”
望爺爺也有些惋惜,安慰道:“風水輪流轉,一家屋裡有些磨難難免的。嫂子,只要保噠玉石出來噠,三五年光景,還是你們的噢!”
奶奶望著蒼松翠柏,似是回答又似自言自語道:“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只有千百年的屋堂墳山,從冒見過幾代人傳下來不動的山河田土。我家玉石出來噠,天底下好的好山好土哪裡冒得……”
後來緒宗做生意搛了錢,執意多花了十個銀元,請人從中說和,好話講盡。終於從劉拓夫手裡贖回來了柏樹凹太爺傳下來的那片山林,了卻了奶奶一樁心事。
幾天後祠堂裡又殺了三個人,還帶了二十多個陪殺的犯人,丁香去了,踮著腳尖沒有看見爹,回家時心裡甜滋滋的。
幾天後媽媽和哥哥們在王家壠吃了外甥滿月酒回來了,當時屋裡來了很多客。舅舅,姑奶奶,姐夫等等。
叔叔也回來了,忙著招待大家。這時舅舅對叔叔說:“勇哥,這回姐夫的事我想盡噠辦法,有些事我不能親自出面,林縣長那裡我是頂著罵霸蠻送的禮,能夠收監待審已是盡噠力,待風聲緩些再想辦法!”
叔叔忙回道:“舅舅,你幫噠大忙,幾個外甥都曉得,一家人沒得講,將來幾個外甥大了會報答你的!”
“冒呢,一家人講麼子客氣,應該的,應該的!”舅舅忙不迭的答應。
當天一大家人歡天喜地的喝酒聊天甚是盡興,只有姐夫心事沉沉的有一搭沒一搭應著。
還別說,送出去的錢財起了作用,爹的案子暫時掛了起來。聽叔叔回來講,爹住的是兩個人的監舍,條件最好,探視自由。奶奶聽聞,心中十分歡喜,有些得意的說:“有錢使得鬼推磨,陽錢陰錢,得一分使一分力,做不得假的!”
那年頭,冤死的太多了。聽叔講,前陣子拷問一個犯人時,打得急了 ,那人實在受不了。他血汙狼籍被涼水潑醒還陽過來,審訊官員再次張牙舞爪逼問。他張眼一望,瞥見窗邊一群觀看的人群中,有一個漢子戴著一個斗笠,上面寫著蔣正陽。他已招無可招,心下 又怕再打,張口說道,帶他去漢口的還有蔣正陽,現正在外面窗戶邊探看我噢!
可憐見的,那蔣正陽只是看了個熱鬧,轉眼便成了要犯。上回殺的三個人中,蔣正陽就是其中一個。
又過了幾天,媽媽因為小腳出行不方便,由奶奶帶著丁香姊妹去縣城看爹,這是丁香頭次上縣城。
從落英寨到縣城有四十多里地,走累了在路上打了個尖,拿身上帶的乾糧討了點茶水混著吃。
到縣城時已是中午,城裡店鋪甚多,各種好吃的好看的琳瑯滿目,丁香姊妹曉得這次救爹花了很多錢,嚥了咽口水都不敢同奶奶講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