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
陰霾天空的籠罩下,萬物皆披銀裝,鵝毛飛雪夾雜著冰粒拍打在城牆上,擊碎了牆面的冰霜。皇都各處的巨大篝火搖曳於風雪之中,跳動的火舌舔舐落雪,發出“哧哧”聲。人們依舊冒雪前行,絲毫不為之所動。車前的騾馬耷拉著腦袋拉貨,口鼻撥出團團白氣。街頭巷尾熱鬧如常,不過是多了滿街的橙黃火炬。
這是白契在這個世界度過的第一個冬天。
他把雙手交錯插入衣袖裡,倚在窗邊看這漫天飛雪和遠方的燈火通明,時不時看一眼在橙黃光芒的庇護下呼呼大睡的小鬼鴉。
前世的白契是南方人,並未見過雪,今早他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爬出被窩便打了個寒顫——突然降溫了?
開門看到門口站著兩名衛兵,其中一位手裡託著一團橙黃火球。
奇妙的是,那火球的光芒照射進來時,室內突然溫暖起來。
衛兵取下白契床尾牆上的火把,在火球上一晃,火把便燃起了相同的橙黃火焰。
“恆溫之火?”
“喲,小子挺有眼力見,還知道這玩意兒叫啥名啊?”畢竟外面流通的商品都叫恆溫燈,沒特別瞭解過的人都不知道里面的火焰是一種叫恆溫之火的靈氣。
“嗯,我在書上看到過,因為挺有趣就記下來了。”
恆溫之火,靈氣使用方式的一種,是一種一直保持著同樣溫度的靈氣,其溫度高低一般是持有者正常體溫的兩倍,一部分強者則是三倍甚至更多倍,當然還有一些變異的恆溫之火是比持有者的體溫要低的,這種火焰發出的光照到的地方都會受到它的溫度影響,而且風、雨、雪等天氣都無法降低它的溫度,用來驅寒再好不過了。恆溫之火算是常見靈氣,一般持有這種靈氣的人都會選擇參與生產恆溫燈,或者像這些衛兵一樣為組織提供便利。
送走衛兵,白契把門關上,悄悄地扣上鎖。
他開啟衣箱,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探出來,感受到火光的溫暖,發出了滿足的叫聲。
小鬼鴉長得挺快,一週過去,它的它的體型比剛出殼的時候大了三圈,身上也長滿了細密的灰色絨毛。之前它大概早就察覺到降溫了吧,縮成了一團。也好在白契為了不讓別人輕易發現它而把它藏在了衣箱裡,藉著箱裡的衣物,小鬼鴉並沒有受涼,這會兒有了暖意,更是雀躍不已。
白契前世養啥啥死的體質似乎沒有了,這一點讓他很是開心。不過比起飼養鳥類,他對貓狗之類的更感興趣一些。
更何況這還是全城喊打的鳥。
針對鬼鴉的捕殺令還在盛行,以至於他沒辦法嚮導師們諮詢鬼鴉的飼養方法,而圖書室並沒有鳥類圖鑑之類的書籍提供,他對鬼鴉的瞭解僅限於萬錦的口頭科普。
最近小鬼鴉睜開了第二對眼睛,腳爪也發育得差不多了,經常在房間裡蹦來蹦去,偶爾還會站在床沿或者衣箱邊撲騰翅膀,看起來健康的不得了。不過就在它的第二對眼睛後方,長了兩個左右對稱的小鼓包。因為無法查證這是為什麼,白契只能祈禱別是腫瘤啥的,因為兩個小包是紅色的,也不像是什麼很自然的東西。
他去食堂吃完早飯回來,正尋思著這兩天好像沒見到萬錦啊(當然是因為白契一直呆在房間裡翻閱聖者學院的資料),就在宿舍門口看到了萬錦。
白契剛想走上前打招呼,卻注意到萬錦面前有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
那婦人身著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袖衫和灰色長裙,身上罩一件並不合身的帽衫,懷中抱著一個紫色布包,正向萬錦交代著什麼。萬錦背對著白契,此時看不見他的表情,待白契稍微靠近,忽然發覺婦人和萬錦長得十分相像,只不過身形佝僂,面黃肌瘦,眼下發青,嘴角卻帶著笑意。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轉身就走,打算回食堂再坐一會兒。
他不是什麼不會看氣氛的人,而且,這樣的場景,讓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自己上一次和母親說話是什麼時候了?
他甚至有點想不起自己母親的面貌,明明才穿越了兩個月的時間。
是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過如此。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父母離婚的時候?還是自己入學以後?他記不清了。他記得的,只有鎖上的防盜門,和昏暗的房間。還有那個從睡夢中醒來的小女孩,似是察覺到什麼,跌跌撞撞地跑到書房門口,等待她的只是一把空蕩蕩的辦公椅,永遠也不會再有人坐在上面吸她討厭的香菸了。
小女孩站在客廳裡,頭髮凌亂,衣衫不整,手裡揪著兔子玩具的一隻耳朵,呆滯地看著家門。被玻璃染成藍色的陽光照在慘白的牆壁上,為整幅畫蒙上一層陰影,永遠刻在了白薇的腦海裡。
十年了,她覺得她早就走出來了,她覺得她看開了,她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況且比這糟糕的事多的是呢,母親那麼忙也是為了養她,儘管她每次起床後看到的,不是母親的背影,而是桌子上放著的一天的飯錢。即使說話也只是在電話中草草說上幾句,報個平安。至於見面,兩個月一次就夠了。
現在她變成了他。
已經四個月沒見到母親了,如果沒有那場車禍,那麼第二天就是母親放假回家的日子。白契已經兩年沒見過自己的母親了,但是,這不一樣啊,因為白薇的母親明明還活著啊。
儘管她還在為父母離婚耿耿於懷,甚至討厭起了當時的生活,和母親的互動沒有過什麼很長的談心,沒交流過青春的煩惱,沒互相捏過肩錘過背,有的只是一個“給錢”一個“花錢”,淡漠如水的親情,和一些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問候,但是……
“我還是很想她啊……”他曾經無比厭棄她給他的人生規劃,還是很擔心她現在過得怎麼樣啊。
這麼想著,白契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他獨自在外時,從未像現在這樣想家,原本抱怨著母親給予的枯燥如水的生活,幡然醒悟時,卻已是永別。
明明以前那麼討厭那個家。
那個永遠只剩自己的家。
等到真正離開了,才知道什麼叫思念。
他走到水池邊,用力擦掉眼淚,洗了把臉,調整自己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