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秀英看東西看的很快,雖然玄逸寫了很多內容,但她看完這些其實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玄逸才和劉傑軒說了幾句,她便已經看完了。
“老劉,這個給你看著。”她把手裡的文稿遞給劉傑軒,然後對玄逸道:“道長,我看了你這東西,有些地方還不是很明白,卻是要問問你。”
劉傑軒原本是鐵匠出身,本來並不識字。後來跟著黃自得造反後,黃自得勸他學著認字說:“若是不識字,便是搶劫都搶不好,對著值錢的寶貝都認不出來。打起仗來,看不懂軍令,你說那怎麼行?”又抓了個老童生來給他當先生,他才勉勉強強地開始學識字。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算是達到了能看得懂賬本上記著有多少銀子多少米,以及通常的軍令的水平。不過這些字,他也只是認得,卻不太會寫。再後來,玄逸道人加入後,在玄逸的督促下,他又認真的花了點心思,如今算是能認得一千多個字了,大多數的文章,上下文跳著看,也能看個八九不離十了。而玄逸在寫文章的時候,又總是有意識的儘可能的寫的淺顯一些,以便諸如黃自得、劉傑軒這樣的,文化程度不高的人也能看得明白。對這個做法,黃天倒是很贊同,他說:“‘對牛彈琴’這句話,含有譏笑物件的意思。如果我們除去這個意思,放進尊重物件的意思去,那就只剩下譏笑彈琴者這個意思了。為什麼不看物件亂彈一頓呢?射箭要看靶子,彈琴要看聽眾,寫文章做演說倒可以不看讀者不看聽眾嗎?你能做到這樣,倒也算是孺子可教了。”
劉傑軒便接過文稿看了起來。而尚秀英卻問道:“道長覺得如今我們連續打了勝仗,倒是壞事情了?”
玄逸笑了笑道:“大嫂可還記得,當初在商洛山中,我和大嫂還有元帥說過的那句‘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仗打贏了,當然是好事情,就像塞翁的馬帶回了胡人的駿馬,這當然是好事情,但是若是有好事情的時候不警惕,說不定就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比如說,我軍如此輕鬆的連續擊敗官軍,這當然是好事情。但是大嫂,您也是帶兵打仗的英雄。您自己說,要是傅元憲不是自己昏了頭,做出那麼多的蠢事。大家都吃飽喝足,披掛整齊,擺開陣勢來幹一場,我軍因為人數優勢,多半還是能贏的,但是真的就能贏得像上次那麼輕鬆嗎?”
“那怎麼可能?”尚秀英搖了搖頭道,“我軍之中,新兵居多。而且人家的裝備也不比我們差,老兵還更多。擺開了硬碰硬的打,就算能打贏,那說不定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那能有這麼輕鬆?”
“大嫂。”劉傑軒卻插嘴道,“咱們的鴛鴦陣如今練得不錯了,應該能佔不少便宜。殺敵一千,自己損不了八百,我覺得能損失個二三百應該大差不差的。”顯然,對於自己主持著訓練出來的鴛鴦陣,劉傑軒要比尚秀英更有信心一些。
“大嫂,您看,這不就有問題了嗎?如今我軍的戰力到底如何,大嫂您和劉將軍到底誰對呢?大家心裡其實都不是特別有底對吧。”玄逸道,“這樣一來,我們在計算自己和敵軍的對抗中的輸贏的時候,算出來的東西也就不可靠了。自從從商洛山出來之後,我軍到底有多能打,我們心裡沒底。劉將軍、大嫂還都是謹慎的人。但是下面的將士們是不是也和劉將軍還有大嫂一樣的謹慎呢?尤其是我們的那些新兵,他們加入我軍之後,遇到的官軍都是不堪一擊,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就是戰無不勝,別人就是不堪一擊呢?大嫂,你也知道,這種得意,不是士氣,而是驕氣。古人說‘驕兵必敗’,為什麼呢?大嫂還記得秦晉崤之戰的故事吧?可記得當時王孫滿是因為什麼而預言秦軍必敗的?”
“好像是因為秦軍在經過天子的城門的時候無禮吧。”尚秀英道,“對天子都無禮,可見他們的驕狂。驕狂的人便不願意做細緻的謀劃,而且不能遵守軍紀。又缺乏謀略,又軍紀不嚴,怎麼能不失敗呢?”
“其實秦軍的將領百里孟明視並非寡謀之人。”玄逸又道,“只是因為有了驕傲之氣,便不屑於去細細的謀劃。這就像帶幾個兄弟出去打獵。若是知道那山上有老虎,而且上山就是為了打老虎,那上山之前,肯定是細細的謀劃如何動手,如何接應,事情不成如何逃走。上了山,也會格外小心,不會放過任何風吹草動。但如果知道這山上別說老虎,就連野豬都沒有,只有幾隻兔子而已,而帶著兄弟上山,也就是為了打兔子的。那誰又會像打老虎那樣細細的謀劃,謹慎的執行呢?若是我們下面的兄弟,都把自己當成了老虎,把敵人當成了兔子,就算我們日日向他們叮囑,要謹慎,要小心,要警覺,他們又如何做得到呢?所以,貧道覺得,這一連串的勝利,若是處理不好,還真不見得是好事情。”
黃自得在一邊聽了,也忍不住點點頭道:“的確如此呀,說老實話,就是我,都有些官軍不過如此的想法,何況下面的將士?道長以前講過,‘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其實聽著簡單,真要做到,卻很不容易。道長想要編制出嚴格而細緻的軍規,細密的考核條例,為的就是要讓士兵們不至於驕縱吧。”
玄逸點點頭道:“元帥說的是。其實貧道的這個想法,也是受到了聖人的啟發。”
“哦,說來聽聽?”黃自得一聽,也來了興趣。
“聖人?”牛巨明也睜大了眼睛,“這個牛鼻子說的聖人是誰?他又想搞什麼花樣?難道他想要把老子之類的吹成聖人?老子也配叫聖人?”他忍不住這樣想。
玄逸卻回答道:“當年孔聖人最出色的弟子顏回問孔子,一個人如何才能達到‘仁’的境界。孔聖人回答說:‘克己復禮為仁。’意思是說能剋制自己的慾望,是自己的言行符合禮的要求就能達到‘仁’的境界。顏回又問具體該如何做。孔聖人便回答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意思是說時刻用禮來約束自己,不合於禮的東西不看不聽不說不做,這樣保持下來,成為積習,便能達到‘仁’的境界了。那麼元帥可知道什麼是‘禮’?”
黃自得搖了搖頭。
玄逸便道:“《禮記》雲:‘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禮呀,其實就是一整套的規矩。其實,打仗也是有規矩的呀。貧道說的不是那什麼‘不鼓不成列’、‘不重傷,不擒二毛’的宋襄公式的規矩,而是說在自己軍隊內部的規矩。若是我們把規矩定的細細的,而且不管什麼時候都嚴格的按這規矩來執行,有敵人,沒敵人,敵人強,敵人弱的時候都一樣遵行,讓將士們形成習慣。比如凡是安營紮寨,第一步要做什麼,第二步要做什麼,什麼時間誰該做什麼,都細細密密的編出來,然後嚴格執行。只要都這樣做了,那麼哪怕我軍士兵在心裡瞧不起敵軍,但只要他按規矩做了,敵軍卻也不會有偷我們的營的機會。再比如在戰場上,一舉一動都有什麼規矩,不管敵人是誰,都要嚴格的按著這規矩來,敵人也就難以輕易的佔我們的便宜。”
黃自得聽了,又點點頭,然後又道:“這是個好辦法!只是做起來可不容易,怕是我們大家都要累得睡不好覺了。先是要辛苦道長把這些條例慢慢的編出來,然後又要專門派人監督執行。不過要是做成了,那我軍就真的大大的進了一步,日後便是對上韃子,我老黃也不怕了。呵呵,你們不要笑。雖然咱們沒和韃子打過,但是說老實話,你們真的一點都不怕韃子?”
“天雄軍那麼能打,咱們都見過的,對上韃子一天都沒撐住。說不怕,誰真的不怕呀。”一向桀驁的劉傑軒也老老實實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條例就託付給道長來編寫了吧?”黃自得又說道。
牛巨明在一旁,滿眼都是又是羨慕又是焦慮的光芒。他一開始以為玄逸道人說的“聖人”肯定是老子,而且講的也肯定是那些權謀之術。因為兵家和法家其實都是源自於道家的。卻不想玄逸道人講的聖人竟然是孔子,而且他講的用兵之道,竟然不是權謀,而是“禮”!玄逸引用的那些文字,牛巨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但他卻也從來沒想到過,這些文字還能做這樣的理解和引申。一個道士,在運用儒家的典籍的時候,表現得居然比他這個儒生還要運用自如。這一方面讓牛巨明震撼,一方面,這些有點背離經典的解釋也讓他感到格外的痛恨,因為——“這是在亂我道統呀!”
不過這時候,卻是水都沒有注意到牛巨明的那些心思。只聽得玄逸道:“元帥,這條例不能由貧道一個人編寫,貧道對於軍事戰陣所知有限,如何能編寫的出來?便是編寫出來,也未必好。當初孔聖人的弟子樊遲向孔子求教種田的方法,孔子說:‘吾不如老農。’孔聖人是在謙虛嗎?貧道覺得不是。孔聖人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聖人之所以是聖人,不是因為他什麼都會,而是因為他知道那些事情可以自己做,那些事情要靠大家做。這編制條例的事情,便是要大家做的,比如炮兵,就要自己編出炮兵的條例來,先編寫出來,照著執行,然後稽核結果,檢視效果,再加以調整和完善。那就比貧道向壁虛構要強得多。其他的部門也都是一樣,條例先從最底層討論出來,然後上層稽核,再執行,再檢視效果,調整完善才是。”
黃自得聽了,點了點頭道:“如此,那那個總監軍部的總監軍,便讓道長來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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