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淺予瞪視著他,竭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你不肯下海去救他也就算了,你明明能將箭射入海底殺了那烈赤鯊,為什麼假裝射不遠?”
墨歸雲目光動了動:“我還以為白姑娘忽然想起來到這裡來看我,原來白姑娘是來興師問罪的。”他目光饒有興趣的停留在白淺予的臉上:“然則白姑娘憑什麼斷定墨某就一定能將箭射出那麼遠?”
白淺予一怔,繼續振振有詞道:“你不是魂狩麼?你吸收了活人魂魄後不是應該法力大增麼?”
墨歸雲無所謂的一笑:“原來白姑娘認定在下就是魂狩,那在下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了。”
白淺予道:“你難道不是?”
墨歸雲面上神情仍是淡淡:“白姑娘認為在下是什麼,在下就是什麼好了。”
他連稱謂都變得這般客氣疏離。
白淺予忽然覺得面前這個人這樣的態度有些傷人起來。
——那個在寥落村和荒野客棧中溫柔以待的琴師去哪了?
他為什麼裡面溫柔,時而冷淡,時而含蓄內斂,時而鋒芒畢露?
究竟這些面孔裡,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她想了想,轉了一個話題,這話題是在眾人鬥鯊而她卻獨自一人禁制在艙房中所百思不得其解的:“你為什麼不讓我留在外面,那麼多人都在,你卻讓真真把我一個人禁制在房間內?”
她的淚瞬間流了出來,漫過眼睫:“你知不知道,我聽著外面你們呼喊挪動的聲音,卻看不見外面的情形,有多難受?”
墨歸雲打斷了她的話:“你的難受——是因為衛瀟吧?”
“因為你看不見他,聽不見他的聲音,那麼多人來來回回,卻獨獨沒有他的訊息,你心頭懸著他的生死,生怕他會死在海中。”墨歸雲兩隻眸子抬起,眸中光芒利劍般射向白淺予,將她隱藏的一點心思剖得歷歷分明。
白淺予倒想不到他竟然能將她的心思猜度得這麼清楚明白,比從她自己心裡口裡說出來還要明白,一瞬間竟有些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墨歸雲起身,將書拋下,背對著她:“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要讓你看到呢?我讓大家用燃火的箭射向水下,本是行險,亂箭之下,那頭烈赤鯊未必能死,衛瀟未必能活,若是讓你看見,你一定會受不了,與其讓你受不了,不如讓你胡亂猜測,到少還寄存一點兒希望,”他的語聲頓了頓,半晌,才說出四個字來:“不是更好?”
他白衣的背影忽然抖動了下。
白淺予一瞬間以為自己是眼花,又或者是有風吹進來。
然而她進來後房門已閉得極緊,風又是從哪裡來?
“可是,”她忽然道:“難道你不怕你這法子會殺了衛瀟?”她咬牙:“你難道不怕衛瀟萬一死了,我會因此恨你?”
一聲長長的嘆息。
然後墨歸雲的身子緩緩轉了過來。
他漆黑的眸中似有風雪掠過。
“在萬不得已使出那個法子前,我早想過了,我什麼都想過了,那是當時唯一能救衛瀟的法子,也是最有可能殺了衛瀟的法子,”他語聲低低,竟然有一絲苦澀喑啞:“你不會懂我當時的心情的,白姑娘,”他忽然柔聲喚她,一如當時初相逢:“你永遠也不會懂的……”
白淺予看著他,忽然明白了——
在那一刻,他也在承擔萬一錯手殺了衛瀟的罪責,他同樣揹負著行差踏錯的枷鎖,他也並非是完全沒有擔心過她的看法。
她的態度忽然柔軟了下來,道:“我懂了。”
墨歸雲看著她:“可是,我覺得你並沒有懂。”
他仰天嘆息了一聲,目光彷彿穿越過艙頂,望向上空的無數星辰:“白姑娘,有一天你會懂的,可是……”
他忽然止住了語聲。
彷彿有一片冰,將他的思緒切斷。
可是如果你懂了,那我們便永不能再如今日這般,站在同一片地方,頂著同一方天空,安寧的說上一句話。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他知道,他永遠也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