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淺予收起了珠子,眼看天要將亮,便要告辭,可是看那魚仍舊哭得眼淚巴巴的,又不忍心一下子離去。
那魚一邊哭一邊道:“你們人類臨上刑場前,有什麼告別儀式麼?”
白淺予想了一想道:“一般砍頭前,犯人的親人會為他準備一頓飽飯,或者一碗美酒,權作送行。”
橫公魚抽抽泣泣的道:“我今天把這水缸裡原先養著的魚全都吃了,肚子倒是不餓,要不你去給我弄些美酒來?”
白淺予遲疑道:“這會兒到哪裡弄酒去?”
橫公魚將手往牆角一指:“那裡藏著好些酒罈子呢!”
白淺予循著他的手指往牆角一看,隱約是堆著好些酒罈子,尋思這是因為船上潮溼,水手位拿來喝酒驅寒的,便去抱了一罈子酒過來,開啟壇封,剛要費力舉起,冷不防便被橫公魚一手奪過,將酒罈往頭頂一舉,張開嘴,一罈子酒便咕嚕咕嚕灌下了肚。
白淺予目瞪口呆的看著,心知這種船上驅寒的酒一般都比較烈性,便是酒量甚豪的漢子也難一口氣灌下一罈,見那魚一口氣喝完,將罈子拋在地上,那罈子打了個旋兒,居然立穩了沒有倒下去。
那魚喝完,兩手伸出,抓住白淺的手,嗚嗚嗚的哭了起來,趁著酒勁,哭的越發傷心起來。
白淺予本來也要哭,卻忽的覺得他掌心中有些扎人,將他的左手掌翻轉了過來,仔細瞧去:“你手心中藏了個什麼,這麼扎人?”
只見那魚掌心中扎著老大一根透明的東西,如同一管玉髓般,偏偏四周又佈滿了絲一般透明的東西,其中一截伸了出來,看那些須絲細小而尖利,料想正是那絲一般的刺紮了她。
那東西透明而近藍,如同薄薄的水晶中裝了一管海水一般,泛著一絲熒光,竟是十分好看。
“這是什麼?”白淺予驚異道。
“唉,這是水母的觸手,”橫公魚道:“都怪我前日貪吃一隻水母,從黑潮中追了出來,一直追到這裡,與那水母在水中搏鬥,它用觸手抓了我一下,扎到了我的左手,我正要將它捉住吃了,卻不料被那珠女發現,潛入水下來抓我,水母趁機折斷觸手逃之夭夭,我卻被抓上船來要做水煮魚,”重重嘆了一口氣,眼中滴下淚來:“說起來,都是這貪吃惹的禍,小時我娘就說,我遲早是要死在貪吃上頭,沒想到終於應驗了!”
說著,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嘩嘩的往下掉。
白淺予聽他說的悽慘,也陪著掉了不少眼淚。
橫公魚哭完了,道:“你們人類這樣子告別儀式是不是就算完成了?”
白淺予趕緊抹了抹眼淚,點點頭。
那魚又道:“你現在是不是該喚我的名字,表現出很傷心的樣子?”
白淺予想了想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魚道:“我叫叢良,你喊我良良吧,這樣親切些。”
白淺予本是順口一問,驚訝道:“一條魚還有名字?”
那魚翻了下白眼,道:“你們家狐狸和草都還有名字呢,我為什麼不能有?”
白淺予道:“好,良良,那咱們告別了……”
那魚一聽,眼淚“譁”的一下又流了出來,將白淺予的手緊緊握住:“明天他們吃我的時候,你千萬要記得,你不能吃我,不但你不能吃,連你的同伴也不能吃,不然我會十分非常很是傷心的!”
白淺予心想那時你死都死了,怎麼會傷心?但看那魚哭的傷心,忍不住心頭一痛,眼淚也跟著他流了下來,道:“你放心,我自然是不會吃你的!”
那魚哭得更加傷心起來,淚如雨下:“你一定要記得,千萬不能吃我,哪怕是一口都不能,不然我真的會很傷心很難過的!”
白淺予聽得心頭難受不已,也陪著他哭道:“這件事都怪我,如果我沒有養一隻小狐狸,那隻小狐狸就不會想吃魚,如果不是小狐狸想吃魚,我就不會花銀子讓討海人去捕魚,如果討海人不去捕魚,他們就不會將你捉上來,如果他們不將你捉上來,你就不會死……”
那魚十分感動,道:“這不怪你,似我們這等修煉了上萬年的妖獸,生死自有天命,這原是我的劫數,不過是碰巧你出現了而已……”
兩個人惺惺相惜起來,一時竟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那魚忽的一個坐立不穩,從水缸沿上倒頭栽了下來,落在缸底那星紅光點閃耀的魚皮上頭,重又化成一條魚身,伏在缸底,兩隻眼睛呆愣愣的望著白淺予。
白淺予知它是喝多了酒意上來,現在正在頭腦發暈的時刻,心想若是喝酒能減輕些它的痛苦也是好的,遂跟它道了別,一步一回頭的走出了艙去。
出得艙來,船尾忽的激起一大片水花,濺在白淺予身上,將她淋了個半溼,冷風一吹,更是瑟瑟發抖,抬頭望向夜空,但見那幾顆星子都已隱沒不見,大船左搖右擺,竟是要變天的節奏,她連忙攀住扶手上了樓梯,匆匆忙忙跑回二樓甲板,剛剛推開房門,迎面便撞進一個人的懷抱,被衛瀟緊緊抱住。
“淺予,我半夜醒來不見你,正要去找你,”衛瀟在她耳邊低聲道:“是不是去看那條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