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一襲雪白衣衫,身上揹著只長大沉重的黑布包袱,奔跑得甚是吃力,跑到木梯下時,已是氣喘吁吁,卻也顧不得擦一下額頭上的汗,兩手攀著木梯便往上爬去。
卻不料他先前跑得急了,腿腳痠軟,爬了幾步,便一個踩空,險些從梯子上掉下水裡去,臂膀卻被一個人穩穩扶住。
他抬起頭一看,見是衛瀟,笑了一笑,一臉期文儒雅的模樣:“多謝!”
衛瀟凝視著他,半晌,將手伸出:“我扶你上來。”
那人一把接住,被衛瀟用力一帶,終於上了船。
他一腳踏上甲板,便用衣袖擦了擦額頭,向衛瀟道聲謝,又向白淺予笑了笑,道:“白姑娘,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他笑容明亮,嗓音溫柔,白淺予卻心頭震驚,如同見了鬼一般,啞著嗓子道:“是的,我們終於又見面了……小墨。”
這個白衣負琴人,正是墨歸雲。
她顫抖著伸出了手,在墨歸雲衣袖上一摸,又在他手背上一探,雖仍然是觸指的冰涼,但她卻知道他這還是個活人的溫度,不似鬼魂的飄渺冷森。
剎那間她的眼神又驚又喜,還夾雜著一點點的不可思議——
“小墨,你果真還活著?”
墨歸雲溫柔一笑:“是的,我還活著,勞你給我做了衣冠冢,但我說過,我是鬼車的剋星,它是燒不死我的。”
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在他挺直的鼻翼間投下陰影,讓他的笑容明亮中又夾雜了一絲陰暗。
白淺予一時情緒翻騰,還待要再問什麼,姜老鱉已扯著嗓子高喊了聲:“開船!”
船邊的木梯緩緩收起,三葉船帆調轉了角度,迎著海風,帆布鼓漲而起,在明媚的陽光下,巨大的海船“大吉船”終於在正午時分出發了。
船行在浩瀚的海面上行駛,離開陸地遠來越遠,岸上的屋宇樹木,漸漸成了一片模糊的小點,海天卻越來越寬闊,幾隻鷗鳥繞著桅杆飛翔,金色的陽光照在海面上,象是金子在點點的發著光。
海風輕輕的吹拂,溫柔得就象是情人的手在撫摸。
姜老鱉卻在此時,將船上的客人都召集了起來,聚集在船頭上:“諸位!諸位!大家既已上得船來,都是跟我姜老鱉同一條船上的螞蚱,這船號稱大吉船,靠的就是歷來貴客們的齊心,同舟共濟,才保得有驚無險,趟趟平安!”
他捏著嗓子裝模作樣的說完開場白,下面卻一轉而入正題:“此前各人都交足了船票,這船票麼,包括吃的、住的、喝的,甚至還有用的,我姜老鱉從不虧待貴客,上了我這條船,就能得著最好的待遇,別船上的客人羨慕都羨慕不來!”
他清了清嗓子,順了順喉間並不存在的痰,繼續道:“我這條大船上,共分兩層,一樓是大通鋪,住的是討海人……”
白淺予疑惑道:“什麼是討海人?”
那臉上油光發亮的朱胖子朱翼恰好站在她旁邊,便道:“就是海上討生活的人。”
白淺予點了點頭,又聽姜老鱉接著道:“二樓是貴賓艙,都是單間,封閉性好,物用齊全,器具舒適,特別適合海上長途遠行……”
老陸抱臂衝他身邊的常竹竿和朱胖子冷笑了一聲,道:“他這下面是要講到重點了!”
果見姜老鱉嘿嘿一笑,道:“這貴賓艙一共有七間,船頭正前方的第一間,乃是頭等第一好的船艙,比其餘六間又大、又寬敞,不僅裡頭陳設的東西都是最好的,而且在面朝船頭方向和對門方面,都開了大窗,方便諸位出海觀景,諸位!”
姜老鱉頓了一頓,加重了語氣:“乘坐老鱉的大吉船出海的機會可是並不多的,那深海的風景,更與現在在近海看到的不同,諸位不但可以看到各種在近海和陸上從來沒有看到的珍禽異獸精衛鳥、烈赤鯊和橫公魚,還有大得象風箏的東海蝴蝶,運氣好的話,還可以見到潛藏在海下幾萬裡浮上來吐氣的上古神獸水麒麟,海上景象,更是千變萬化,瑰麗得令人難以想象,各位任誰坐上了這頭等艙,便是賺到了,所以——”
他又頓了頓,果見眾人停止了竊竊私語,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才一字字道:“這頭等艙,將採取拍賣的方式,價高者得!”
他站在中央口水四濺,唾沫橫飛,圍觀的一人眾人等卻在竊竊私語。
三個腰纏萬貫的淘金客中,以老陸和常竹竿出海經驗最豐富,朱胖子卻是近幾年才加進來的,聞言不由容光一動:“聽聞精衛鳥是個女娃娃變的,她有天在海中游泳,溺而不返,所以變成了一隻白嘴紅腳的鳥,常常叼著木石填海,想要將這海添平?”面上露出好奇的神色:“想來這女娃娃生前是極好看的,不然,怎麼變成一隻如此好看的鳥兒來?”
老陸搖了搖頭,一臉稀鬆平常的道:“那也只是個傳說,如今只要將船開到海里八千里遠處,就能見著成群的精衛鳥了,它們如今也不怎麼撿木石填海了,倒是喜歡落在船頭撿人掉下的金戒指、耳環、扳指什麼的往海里丟,大約它們是覺得那些東西比較好看,往海里丟起來比較好玩,早忘了它們的先祖往海里丟木石是要幹什麼的罷。”
眼光往朱胖子手上一瞄,打趣道:“你手上那顆亮晶晶得象水滴的翡翠扳指,大約它們最是喜歡,大概會跟你來搶吧!”
朱胖子下意識的連忙將大拇指往袖子裡藏了一藏,道:“縱然這鳥兒如今沒了昔日的風采,沒什麼好瞧的了,那看看那風箏般大的東海蝴蝶也是不錯的,我往常看到春日裡小孩子放蝴蝶風箏飛上天,就常想著那風箏要是變成活的蝴蝶,那麼大,在雲層間翩翩飛著,不知有多好看,如今可算有機會了!”
說著,面上一喜,露出嚮往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