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瀟察他神色,心中暗道:“難道淺予告訴我的這段慕容家族中不為外人知道的秘史,竟然是真的?”
他心中更加篤定,看著仗在石桌上的慕容垂,繼續道:“大月涼國之涼王本有五個兒子,一個女兒,你的母親雕桃莫皋就是涼王唯一的女兒,但涼王死後,他的五個兒子卻起了奪位之爭,當時號稱‘五王之爭’。本來你的母親不會捲進來,但你的五個叔伯卻忌憚你在大月涼國之中無雙的名聲,和手握重兵,怕你有朝一日奪位稱王,五個人便齊心協力,將你母親騙至邁坡亭,逼你自斷雙手,”他語聲沉重,緩緩道:“你母親為了不讓他們脅迫你,便咬舌自盡了!”
“不要再說了!”慕容垂忽的跳了起來,大聲吼了一聲,雙目變得血紅,一拳用力砸在石桌之上,竟將那石桌砸下一角來!
母親就在自己面前自盡,而他卻無能為力,眼前是五個叔伯猙獰扭曲的嘴臉,平日那般疼愛自己的王叔伯們,到了那個時候,卻忽然陌生得令他認不出來!
那一段醜惡黑暗的王室過往,如同他心中一塊巨大的瘡疤,被他埋在心底最深處最陰暗的位置,從不曾對人提及,而王室之中,也心照不宣的並不提起。
所以這一段隱秘的王室歷史,便被埋在了時光之中,幾乎要被人徹底遺忘。
所有的大月國人,只看到慕容垂與五王大戰一場,如同一個殺紅了眼的野獸,隨後他便帶著手下的十七萬軍隊,離開大月涼國,投入了徵瀾帝國夜宸將軍的麾下。
那一場徵瀾帝國鐵蹄踏過大月涼國的滅國之戰,夜宸並沒有讓慕容垂出戰,只是在最後魔族大軍衝進涼國皇宮之中,抓獲五王的時候,命人將他們捆得五花大綁,送到了慕容垂府中。
慕容垂毫不猶豫的揮刀斬落五顆人頭,儘管他們苦苦哀求,說他們是慕容垂的叔伯長輩,王室血裔,慕容垂這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不敬不孝,叛國滅國。
慕容垂將五顆人頭,整整齊齊的擺在母親墳前,以母親五個兄弟的血作酒,澆在了墳前的土地中,然後跪在母親墳前大哭了一場,流乾了眼淚的慕容垂,便起身離開了故土,發誓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他叛國、殺親、滅盡王室,是大月涼國所有人眼中的大罪人,罪孽深重,罪不可恕。
儘管大月涼國已經滅國,然而,那些死去之人的亡魂,那些月族殘存子民眼中對他的怨恨,那些帝國中魔族貴族對他的輕蔑嘲笑,說他在帝國如今的高位,是以賣國換來的榮耀,他都統統一概置之不理。
一個人內心若是全然黑暗,又怎麼會在乎那些黑暗的東西?
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心裡總會有個聲音跳出來,責問自己:“你是月族人,你身上流的是月族的血,你的親人和敵人,都死在了月族的故土上,而你,你為什麼還活著?你為什麼還有臉活著?”
那個聲音如同怪獸般,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出現,啃齧著他的心。
無論他用什麼方法,都不能驅除。
他想他或許是遭了報應。他本就是個罪孽深重的人,原該承受這一切。
“但是,你怎麼知道?”慕容垂目眥盡裂,瞪著對面的衛瀟,大聲吼道。
——那一段隱秘的王室往事中,所有知道這個事的人都死了,他的叔伯,他的母親,而唯獨有他自己,一個人孤獨的活了下來,獨自揹負所有的罪孽。
這便是生者的報應。
但是衛瀟呢?他一個天界的武神將,這片星墮大陸上的異類,連這片大陸上的種種都未必熟悉,又如何知曉一個月族王室極其隱秘的過去?
慕容垂忽然衝了過來,雙手抓住衛瀟衣領,將他用力推到了亭角的柱子上。
衛瀟的背脊猛然撞上柱子,便聽“啪”的一聲,柱上傳出斷裂的聲音,頭頂的亭蓋搖晃了一下,落下不少磚石瓦礫來。
兩個人都兜了滿頭滿臉的灰。
盛怒之下的慕容垂,手勁比平時更大,雙手勒住衛瀟衣領,幾乎要令他喘不過氣來,衛瀟看了看狀若瘋狂的慕容垂,忽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右臉之上!
慕容垂向左吐出一口鮮血,面上的神態卻慢慢平靜了下來,抓緊衛瀟衣領的雙手也慢慢鬆了開來。
衛瀟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灰,從柱子上直起身子:“昨天晚上我睡不著,又見月亮正好,所以孤身一騎,騎上照夜獅子馬,出城來走走。”
他看了看慕容垂,臉上還有警惕之色,似乎生恐他突然又發起暴襲:“走到這座山坡上,桃林中,我便下了馬,將馬拴在一棵桃樹上,一個人往裡面慢慢走。這個時候,我忽然聽到了一陣抽柴聲。”
“抽柴聲?”慕容垂耳朵動了動,面上露出些奇怪的這神色。
“是的,抽柴聲。”衛瀟道:“我想這麼晚了,兩軍交戰之地,誰還敢半夜來到這片桃林中來抽柴?於是,我便循聲走了過去——”
“我看見了一個婦人,”衛瀟接著道:“頭上盤著辮子,帶著遮眉勒,”他將白淺予事先教給他的話,一字一句的背了出來:“身上穿著件翠綠色的雲錦背心,外面披著厚錦鑲銀鼠皮披風,正在彎著腰,在那落了一地的桃樹枝旁抽柴禾。那個時候月光正亮,我看那個婦人的左眉眉角之上,有一顆硃砂痣。”
隨著他的語聲,慕容垂的神情肅穆了起來,當衛瀟講到硃砂痣的時候,他忽然緊張了起來,一把抓住了衛瀟的手:“那然後呢?”
下意識之下,他力氣握得極大,衛瀟只覺得他似乎要將自己的手骨握碎,卻沒有甩開他,忍住痛,慢慢的道:“我當時覺得奇怪,就走近前去,問她:‘大嬸,這麼大晚上的,您怎麼一個人在這兒抽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