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水碧西山青,江水南去,江風卻入亭。
六羨亭中相對飲,沒有言語聲,只有風聲水聲。
陸羽一介散人,卻有神象修為,星袍女子來時,他卻半點沒有察覺,隱約也就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茶聖,陸羽。”穿著星辰長袍的女子啟唇,聲音空靈而且平靜。
陸羽微笑,算是致意。
“巖蘭香?”女子品茶之後又道,依舊平靜的臉上,有些微的不解。
陸羽笑道:“《瑞草論》有言,茶之為用,味寒。夏日品茗,本就是消暑去煩的好辦法。”
“巖蘭香?”女子還是同樣的問題,同樣的語氣。
陸羽臉上的笑意氾濫,原只是習慣性的微笑,此刻也帶上了幾分真誠。
“南疆炎熱,尤其是每年立夏到處暑的這段時間,火氣,潮氣還有微量的瘴氣,都讓人不怎麼舒服。”
“若飲旁的茶,不過是藉著茶水性寒的特點洩卻一時火氣,潮氣和瘴氣卻依舊積鬱在體內,不得門而出。”陸羽小口抿下一點茶水,細品餘味,片刻之後才道:“無論是苗人還是北人,暑伏時節皆愛綠茶,紅茶,白茶,黑茶一流,雖有良效,卻非上解。”
星袍女子依舊默然不語,等待下文。
陸羽笑意更甚,看了眼杯中所剩無幾的茶水,接著道:“這巖蘭香雖是花茶,亦可清熱去煩,舍此之外,還可以消解掉微量的瘴毒,茶壺之中,尚有一枚火蓮子,加之,便可暖內而涼外,連同體內積攢的潮氣一併蒸掉。”
約莫是難得遇到懂行之人,陸羽說的越發盡興,“常人往往有思維的定式,覺得夏日炎熱,不會中寒,此乃一大誤解。”
“事實上,真是因為天熱,大多數的人經常喜歡躲在陰涼之地,吃喝一些冷鎮冰寒之物來除燥去煩,這樣一來,雖可解得外頭一時之熱,內裡卻反而因此中了寒氣。”
陸羽略微有些自得的笑道:“這茶若不是巖蘭香,換了前面幾種其實也無礙,因為真正的點睛之筆,乃是茶壺之中的那一枚火蓮子。”
“看來你不是沽名釣譽,”星辰長袍的女子的臉上終於有了微笑,道:“確有幾分與眾不同的見地。”
對於女子的誇獎,陸羽坦然受之。
若是其他的事情,他也許會自謙一下,若論及茶道,泛大陸茶道名家之中,他稱第二,無人敢言第一。
這便是他身為茶聖的自負了。
“泡茶品茗雖是陸羽的人生大事,對於閣下卻未必,祭司大人專程前來相見,想來應有旁的緣由,”陸羽斂眉,平靜的道:“可是要抓我回去,平息蠻族兒郎之憤?”
星袍女子不答反問:“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陸羽笑道:“這大陸上,現如今的尊者不
多,女兒身的,怕就只有閣下一位了,陸羽不才,自問便是神象巔峰要來,也無法逃脫我的感知,閣下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月昀聞言,微微搖頭。
“你如今做的事情,便是我將來想要的結果,若說有什麼不同,無非也就是竟陵城和整片大陸的區別,”月昀道:“所以,旁的地方,當下無論他們怎麼鬧,我都可以不管,唯獨這裡,不行。那日即便你不動手,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陸羽古井無波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彩。
滿上一杯,最愛細品茶水餘韻的陸羽難得大方的一飲而盡,笑道:“果然傳言不得盡信,你與苗人和北人傳說之中的那個蠻族大祭司並不相同。”
月昀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異樣,似乎早知如此,平靜的道:“一城一地,想要做到你在竟陵城中做到的事情,自然可以用一些溫和的手段,可同樣的事情,換做了南境,東庭域甚至是整個天下,那就一定會死很多人。”
月昀道:“我行殺戮之事,他們那般看我,也是自然。”
素日裡溫和的陸羽難得露出了一絲涼薄的神情,抿了抿嘴唇,輕聲笑道:“你想錯了,即使只是一城一地,為了在竟陵城中營造出當下的這般局面,一樣流乾了許多人的血。他們之中,有一部分人確實該死,還有一大半,皆是無辜。”
陸羽攤開雙手於面前,平靜道:“世人傳我溫和善良,不過是謬讚,這雙用來種茶煮茶的手,曾經也沾染過無數人的鮮血,只不過世人健忘,手洗乾淨了,流過的鮮血,也便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