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三十里,天高地遠。
驛道的兩旁各有一家店,相對開著,就好像棋盤上隔著楚河漢界遙遙相望的兵卒。
草草的用木頭支起架子,搭上一層麻布,零零星星的擺了六七張桌子,便可以開張迎客了。
路東的張屠賣肉,路西的阮娘煮麵,路東的張屠擺酒,路西的阮娘倒茶。
來往的客人各有偏好,每個月下來,不拘光景好壞,若有十個銅板的生意,兩人的口袋便總是各入五枚,偶有偏差,也會在下個月的時候再一次偏差回來。
十多年來,兩人便這麼隔著官道迎來送往,兩座小店也就這麼靜默的立在荒郊野嶺之中,經年積歲的相望。
張屠的生意今日格外的好,七八張老舊泛黃的楊木桌子旁都有人坐。往裡的是最先來到的一對年輕男女,先要了肉,又要了酒,一斤肉不夠,又來兩斤,一罈酒不夠,再上兩壇。
年輕男子一大塊牛肉下肚,瞧見面對而坐的姑娘一盤子切開的牛肉還是一盤,冷冷道:“今天就只吃這麼一頓。”。
女孩幽怨的癟了癟嘴,撕開一小片牛肉,放到嘴邊,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指了指驛道另一邊阮孃的棚子小聲道:“我能去那邊要碗麵吃麼?”。
一路跟著眼前的男人,幾乎每餐都是肉,客店裡的雞鴨豬牛,河裡的大魚,天上的飛鳥,林子中的走獸,起先她還吃的滿心歡喜,可架不住兩個多月下來餐餐如此!
前幾日她趁著那傢伙休息偷偷摘來了一小包山果,如今存貨也已告罄,當下這一盤腱子肉,若沒有一碗白花花的麵條就著,實在是難以下嚥。
張屠是個有眼色的,邊上這個就連吃飯都揹著大刀的年輕男子,光看那蕭殺的氣勢就知道是個違逆不得的人物,可瞧見女孩兒那雙盈盈如水噙著委屈的眸子,鬼使神差的就自作主張朝驛道對面喊了聲:“阮娘!這邊的客官要素面一碗!”。
喊完這一句話,張屠就發現那背刀的年輕男子正定定的看著他的臉。
張屠心道這下完了,攤子毀了不打緊,本就不值幾個錢,要是被那小哥兒一刀給劈了那可就真的是作死了,自己平日裡謹小慎微,怎的就昏了頭,喊出了那句話?
大概是因為想到了自家那個遠嫁他地,幾年也沒個音信的丫頭了吧?也不知在婆家有沒有被人欺負?
張屠閉上眼,女兒也算是有了歸宿,說起來,這輩子唯一還放不下的……
張屠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兩碗!”背刀的男子冷冷的強調。
張屠彷彿從鬼門關中走了一遭,背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吊起三尺的心肝卻是一下子回到了原位,劫後餘生一般欣喜的喊道:“阮娘!素面要兩碗!”。
阮孃的素面還沒送來,便又有十多個挎劍佩刀的傢伙接踵而至,各個英武不凡,神情倨傲。這些人三三兩兩一桌,將棚子裡剩餘的桌子盡數佔了,吆五喝六的上肉上酒,目光卻總是有意無意的撇著最裡面的這一桌,笑容森冷。
女孩兒對於隱隱成掎角之勢將二人半包圍的那幫傢伙仿若未覺,只欣喜於男子同意了她吃麵的提議,一臉期待的等著阮娘和她手裡的面。
“素面來啦!” 三十出頭的阮娘風韻猶存,扭動著纖細的腰肢,木質的托盤上,並排擺著兩碗素面,輕笑著在人和桌子之間一穿而過,像是一尾靈動的游魚。放下素面臨走的時候,她朝著張屠使了個隱蔽的眼色。
見勢不妙,能跑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