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劍光從他的眼前晃過。執劍的是個年近三十出頭的男人,白淨面孔,長得不錯,但眉宇間有陰鬱,如同他手中的劍一般,很冷、很鋒利。
男人皺眉,沒有安慰他反倒譏笑著說:“一個男孩子,這樣哭哭啼啼的,豈不叫人笑話?”
耿平濤是那種不服輸,不肯叫人笑話的小孩,聽了他的話,一抹眼淚,“叔叔,我娘她們不在了,你能幫我找回她們嗎?”
對於四歲的孩子而言,在死人堆裡突然見了個活人,已經很是驚喜,他根本沒有考慮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用劍在他眼前晃過。
“噢,你在讓我幫忙?”男子用滴血的劍尖在耿平濤眼前晃,森然說道: “難道你沒想過可能就是我殺了她們,現在,我還要殺了你嗎?”冰涼的劍背挑起耿平濤的下巴。
耿平濤如同嚇傻了一般看著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男人看著他眼睛裡巨大的恐懼,笑了笑,“想活命不?用這把劍把你的右手砍了,再剜眼割舌,還不死的話,我就饒你。嗯,也饒了你的母親她們。”
他不知道耿平濤說得是誰,但總在那些個鎖在後廂房的婦人中吧。
他們這一次殺的,是混在香客裡和假扮僧侶的逆臣賊子,當然也有無辜被牽連的,但,刀劍無眼,在所難免,何況人命對他而言,本就如同草芥一般。
清理的時候,聽到孩子的哭聲,看到耿平濤,不知為何沒有立刻砍殺,倒生出念頭來要逗他一逗。
他將劍遞給了耿平濤,立在地上,那把劍比耿平濤人還高,拿在手裡,重得令耿平濤踉蹌,差點被劍拖到地上。
看見耿平濤努力穩住身形,咬了咬嘴唇,翻腕將劍朝他自個的右手砍去。
將將刺下——噹的一聲驚鳴。
男人打落了他手裡的劍。盯著他胸前項圈串著的羊脂玉佩,“你姓耿?是耿瑄的兒子?”
耿平濤聽他說出父親的名字,以為是父親的舊識,高興地點頭,“是啊,叔叔,你認得我爹爹嗎?”
男人的面上浮現一抹陰鬱,令他不錯的五官看起來有些猙獰。
“我改主意了。”他面無表情地說:“我要你當一個和尚,一個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的小和尚。你如果答應,我即刻就放你的家人下山去。”
耿平濤答應了。不答應自己和母親都要死,答應了,母親她們還能活命。
雖然不到五歲,他仍然知道這其中孰重孰輕。
他看著傷心欲絕的母親被丫鬟、婆子攙扶著和大伯母、二伯母出寺廟下山去了。母親定是以為他遇害了吧,進寺上香,卻丟了兒子的性命。
他看到身邊男人的陰狠的眼神,那樣子,像是要把母親看出一朵花來再撕個粉碎。耿平濤打了個冷顫。
自然,他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耿瑄、顧曼青,既然我最要好的兄弟娶了我最心愛的女人,我就讓你們失去最重要的寶貝,讓你們的兒子當和尚,讓你們也嚐嚐失去的痛苦。今天放你們下山,他日裡,你們會後悔為何沒死在這山上。
聽到慧明的講述,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孫清揚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小和尚,故事裡的耿平濤?”
慧明悲痛欲絕,“不錯,我就是長興侯耿炳文之孫,尚寶司卿耿瑄之子。那個時候我年紀小,能夠記得當日情形,委實是因為記憶太深刻。後來,我才知道,那持劍逼我當和尚的男人,的確是我父親的故交,只是他喜歡我母親,恨我父親娶了他心愛的女子,因妒成怨,所以要將我一家人生生拆開。當日不殺我的原因,不過是想讓我有天知道自己一家人的悲慘的下場,卻連個哭的地方都沒有。”
慧明恨恨地說:“最近我才知道,那人不僅讓我和父母生離死別,還在永樂二年彈劾我祖父‘衣服器皿有龍鳳飾,玉帶用紅鞓,僭妄不道’逼我那已經七十歲的祖父上吊自殺。猶此仍嫌不足,還羅織了罪名,將我的大伯、正二品的前軍都督僉事耿璇,二伯後軍都督僉事耿瓛、我的父親,當時任尚寶司卿的耿瑄全部殺害,女眷充做官奴,妻女給配他人,疏族、外親無不株連。只有我那可憐的母親早年因思念成疾,早早故去,才免了這場羞辱。”
“這樣的人,簡直不是人,就該千刀萬剮,慧明師傅,你放心,等回去後我就告訴皇太孫殿下,找到那人為你報仇。既然他能羅織罪名彈劾你祖父、父親他們,肯定在朝中為官,你不用擔心,慧明師傅,屆時你手刃了他,為家人報仇。”
慧明閉了閉眼睛,“不用了,他就是曾備受朝廷重用的左都御史——陳瑛,其性殘忍,以搏擊為能,不光是我的家人,經他手冤死的忠臣無數,總算惡有惡報,他已經在永樂九年獲罪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