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夜色將她的行為完全隱沒,而抱著她的人,想來認為她所中迷藥的藥力沒有過去,根本沒有注意到她那些微不可知的小動作。
一路上,她的手碰觸過低垂纏繞的藤蘿,遊廊的欄柱,還隱約瞧見幾個內侍模樣的人影晃動。
聽到有誰不小心踢飛了一粒小石子,落入水面,發出“嗵”的細響,想來,那遊廊是建在水上的。
等到見著光亮時,孫清揚已經被放在了一張金絲楠木的床榻上,聽到腳步聲往外去了,半天沒有其他動靜,她悄悄地拉開一點帳幔往外看。
帳幔是團花雲錦,上面用金銀錢織就纏枝的芙蓉花,一朵連著一朵密密匝匝地,流光溢彩,精美絢麗,就如同屋裡的佈置一樣,濃而不重、豔而不俗。
屋裡另外幾樣金絲楠木的傢俱,簡潔大氣,乍一看並不精緻,但這木料的價格,可是遠超花梨、烏木、相思木等貴重硬木。
若非這幾年在太子府裡,各類織物、木料等等,樣樣都要學習瞭解,她也不會知道雲錦,金絲楠木這些根本不是尋常人家能用的器物。
有清香縷縷,透過帳幔沁人心脾,孫清揚聞著卻是驀然一驚。
瑜寧姑姑是調香高手,到了碧雲閣後,見孫清揚喜歡,幾乎將技藝盡傳於她。
但這一味香,她只聞得出,卻調不來。
這是返魂梅。用料有黑角沉、丁香、鬱金、臘茶末、麝香、定粉、白蜜,設定時,香料的數量,放入的先後順序,一點都錯不得,屬於年代越久愈珍貴的那種香,燃燒時要用雲母石或銀葉襯著。
這香味,只怕至少是十年以上的。
一星點,就當得尋常人家一年所出,即使是等閒的公侯之家,也用不起。
返魂梅里面有麝香,用久了會導致不易受孕,女子除非不知,否則絕不會用,而宮裡的娘娘們,應該無人不曉此事,用這樣的香,只有兩個可能,要麼,不知道這是返魂梅,要麼,這並非宮妃所居之地。
如果不是妃嬪,哪麼又是誰?竟能夠在宮裡有這樣的一處居所。
孫清揚尚在猜測,卻有一人快步走了進來,不等她閉上眼睛裝昏睡,就掀開帳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把她從榻上拖至地下。
“哎,你不能輕點嘛?”孫清揚吃痛,大喊。
她抬起頭看那人。
臉龐方正,濃眉如墨,剛毅果敢中又有些暴戾陰沉,身著錦衣衛的飛魚服。
正是紀綱。
紀綱一雙逆鳳眼微微眯著,審視了地上的孫清揚片刻,冷冷地蹦出兩個字:“起來!”
母親教哥哥們學看相時曾說過,逆鳳眼,形狀和鳳眼差不多,所不同的是,鳳眼的眼梢朝上,逆鳳眼的眼梢朝下,長這樣眼睛的人,多數精明能幹,有謀略,有魄力,但個別也有心術不正之嫌。
以前看紀綱都是站著,沒有注意過他的眼睛,此時,看的分明,也看得孫清揚心中一凜。
紀綱,把逆鳳眼的好壞,都佔全了。
她心裡雖然害怕,但口裡還逞強,站起身後,看著紀綱玄色靴子上的泥漬,揚臉笑道:“紀大人的靴子髒了,想是才從外面冒雨進來?”
語氣雖然是疑問,但話意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不管你如何巧言令色,都難逃生天。”
孫清揚仍然笑著,這笑容卻比之前多了鎮定,“如果紀大人要殺我,早動手了,何必費這樣的周折將我擄了來。”
“噢?你以為,我不會殺你或者是不敢殺你嗎?
“這天下有紀大人不敢的事情嗎?”孫清揚微微一笑,耐心地說:“至於會不會殺,也許會,但不是現在。你費這樣大的章程將我弄來,說明在殺我之前,你還拿我有用。只是紀大人,我勸你別在這宮中殺我,雖說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對你而言,也不是難事,但這畢竟是天子的眼皮底下,我又剛從張貴妃那兒出來,平白無故沒了人,只怕皇上也會疑心吧?”
紀綱卻不將她的暗示威脅放在眼裡,胸有成竹道:“我既然敢做,自然不怕有人懷疑。此時此刻,應該兩邊都知道你在回東宮的半途中遇見了強人,內侍被殺,你被扔進了護城河,只有那個隨身的丫鬟親眼看到這一切後,被刀砍得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所以僥倖留得性命。而我,根本沒有進宮,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
孫清揚又驚又怒,“你怎麼可以要了他們的性命,那些人和你無冤無仇,你這樣做,也不怕報應?”
聽見她的話,紀綱哈哈大笑,“報應?哈哈,果真還是個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要真有報應這事,‘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又是哪裡來的?成王敗寇,所謂報應,不過是你們這些無知婦孺說來安慰自己的。”
“你花這麼些心思將我擄了來,究竟為了何事?”只一會兒,孫清揚就穩定住了自己的情緒,沉靜地問。
見她小小年紀竟然能夠遇見大事有靜氣,紀綱的眼裡多了欣賞之意,都說這孫氏小娘子如同璞玉,琢磨成器,還確實有幾分道理。
他眼中多了一抹玩味,“都說你聰慧,那你猜猜,我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