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公孫莫鳴突然冒出這麼一番慷慨激昂的說辭,謝貽香驚疑不定,竟被他的聲勢所攝,一時再不敢多問。一旁的寧萃笑道:“好了,大家別再敘舊了。算來今日正是中秋佳節,只怕縹緲峰上的‘太湖講武’此時已經開始,我神火教還得儘早前往,免得耽誤正事。至於謝家姐姐,不妨與我們一同前往,也算我們救人救到底,將你完好無損的送還給你師兄。”說著,她將一柄緋紅色的短刀遞來,正是謝貽香遺失的亂離。
謝貽香急忙接過亂離,這才有了些許底氣。要知道公孫莫鳴那番話已說得再清楚不過,神火教此番前來,擺明是要和朝廷作對,或許是要重奪武林盟主之位,又或許是要對玄武飛花門、親軍都尉府乃至整個中原武林不利,如今既已被自己撞見,在弄清他們的陰謀之前,當然不能撒手離開。況且寧萃方才說過,眼下這個被稱作“幽虛之天”的詭異地洞猶如迷宮,倘若自己不與他們一路,多半也休想離開此間。
當下謝貽香便不再多言,隨公孫莫鳴和寧萃在洞穴中曲折前行,一路上只見怪石嶙峋,奇峰突起,在燭火映照中折射出各種顏色的光華。對此寧萃也不知緣由,只說是此間主人“太湖群鬼”所施展的妖法,謝貽香自是不信,思來想去,最後只能解釋為此處地質特異,巖壁中蘊含罕見的礦物,這才會有如此奇景。
如此約莫小半個時辰後,三人腳下的地勢逐漸變高,再轉過幾個大彎,前方便有天光鋪灑入洞,顯是終於離開了這所謂的“幽虛之天”。謝貽香跟在公孫莫鳴和寧萃後面出洞,只見洞外是幾座青山簇擁的一片曠野,紅日當頭懸掛,已近正午時分,倘若今日果真是中秋佳節,那麼西山縹緲峰上的“太湖講武”只怕早已開始了。
而此時洞外的曠野中已有好些人等候,眼見三人出洞,紛紛過來拜見教主和教主夫人,顯然都是神火教麾下。當先兩名老者一個白髮紅袍,一臉兇相,正是在天山墨塔打過交道的明火尊者;另一個身披青色斗篷,面帶病容,卻是蘭州城哥舒王子身旁那個“木老先生”、也便是神火教五行護法之一的落木尊者。此外還有八名男女,據說是神火教的“八方使者”,謝貽香則是頭一回撞見。眼見這八名男女或長或幼、或胡或漢皆,舉手投足間甚是沉穩,足見修為不弱,想來也不是什麼善茬。
隨後“八方使者”中便有人奉上水糧,權當今日的午飯。謝貽香早已飢腸轆轆,吃了一整張烙餅,又灌了一壺清水,體力終於逐漸恢復。她本欲藉機刺探神火教接下來的謀劃,誰知從公孫莫鳴和寧萃等人卻不多言,百無聊賴之下,只得仔細打量四下地形。只見果然如言思道昨夜所說,此處正是西山島東面的“林屋洞”一帶,離葉定功率眾落腳的明月村不過十多里距離。想不到親軍都尉府幾次三番搜尋神火教的下落無果,原來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藏進了這“林屋洞”深處的地底深穴,也便是傳說中的“太湖群鬼”的棲身之處。
如此又過了片刻,待到神火教眾人用餐完畢,又有一個臃腫的胖子從洞口緩步行出。人還未到,濃郁的旱菸味先至,正是“金萬斤”裝扮的言思道。神火教眾人見他現身,神情間明顯多了一絲警惕,言思道面色如常,與公孫莫鳴和寧萃說笑幾句,既不理會謝貽香,也不進食。隨後眾人便收拾行裝,沿山間小路出發,往西面縹緲峰的方向而去。
謝貽香隨眾同行,眼見神火教一行人以公孫莫鳴和寧萃為首,往後依次是明火、落木二尊者和八方使者,再加一個言思道,總共不過一十三人,不禁心中好奇,實不知僅憑這麼點人,如何便敢去這場天下英雄齊聚的盛會搗亂?只可惜伴隨著日色偏西,想必飄渺峰上的“太湖講武”已至關鍵時刻,沿途並不見親軍都尉府和朝廷的軍士駐防。當下謝貽香放慢腳步,和落在最後的言思道並肩而行,冷冷問道:“你們這是要去送死?”
言思道經過一夜歇息,此時已是精神抖擻,聽到這話,頓時哈哈一笑,肥胖的臉頰隨之顫動,說道:“想必我家教主已經告訴過你,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也便是這天下間的‘道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為邪不勝正也!如今道義既然在我神火教這邊,又豈在乎人多人少?當著天下英雄的面,你師兄的親軍都尉府和中原武林各派難不成還能一擁而上,挾眾圍毆我神火教?”
謝貽香心知此人必定另有陰謀,但苦於當著神火教一眾高手的面,總不能強行逼供,只得循序漸進,帶開話題問道:“這才十多天光景,你們神火教這位落木尊者便已從顧雲城軍中抵達此處,可見小道長說的一點沒錯,你從一開始便已準備妥當,要利用倭寇俘虜將那種……那種怪病在東瀛散播,所以才會進展得如此之快。哼,如此喪心病狂之舉,你當真不怕遭報應?”
言思道卻不以為意,笑道:“不敢不敢,區區小計,不過是對付敵國之軍、敵國之民罷了;要說喪心病狂,哪比得上你家那位小道長,居然一把火燒盡自家將士和無辜百姓?不過話說回來,無論是我還是你家那位小道長,都是為了中原之大業、華夏之大計,行的是救國救民的善舉,哪還顧得上個人的榮辱得失?對此我早已有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決心,不敢勞煩謝三小姐掛懷。”80
謝貽香耐著性子聽完他這番胡謅,正準備言歸正傳,詢問“太湖群鬼”的來歷和神火教此番前往“太湖講武”的計劃。不料言思道似乎猜到她的用意,搶先一步發話,語重心長地說道:“謝三小姐,大家相識一場,總算有緣。你師兄更是我生平敬重之人,是以我從未拿你們‘競月貽香’當外人,姑且最後勸你一次。且不論當今皇帝的諸般不是,單說他賜死你爹之舉,與你謝家便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是也不是?如今我神火教助恆王起事,以清君側之名改天換地,已到了最後的決勝時刻。你若還想報仇雪恨,這便是你唯一的機會,也是你最後的機會。倘若你仍執迷不悟,要繼續替自己的殺父仇人效力,從而與我為敵,那麼往後刀劍無眼,休怪我不念舊情。”
話說早在青田縣囚天村時,謝貽香對他這番說辭還曾有過些許猶豫,但如今卻已是心若明鏡、意如磐石。她當即怒道:“住嘴!若非你一心禍亂天下,教唆漠北的‘屍軍’偷襲金陵,我爹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再說了,就算我與皇帝有仇,畢竟只是私仇,豈能因此枉顧國仇,淪為你這亂臣賊子禍國殃民的幫兇?”
她這番話說得斬釘截鐵,聲音甚是響亮,就連前面的公孫莫鳴等人也相繼回首來看。言思道乾笑兩聲,正待化解雙方的尷尬,陡然間卻聽身後林間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略一辨別,卻是兩騎快馬正以狂奔之勢向眾人所在之處疾衝而來,顯是來者不善。
要知道眾人此時離西面的飄渺峰還有數里之遙,所行之路也是山間小徑,縱是神火教眾人藝高人膽大,一時間也想不通是如何暴露了行蹤,急忙排開陣勢,小心戒備。只見後方樹林裡一陣撲騰聲響,先是飛出一大群驚鳥,緊接著便是兩名傷痕累累的男子縱馬衝出樹林,狂奔之勢不停,一股腦撞向隊伍最後的謝貽香和言思道二人。
隊伍中的明火尊者頓時“嘿”了一聲,大步搶到這兩騎跟前,以左右雙掌分別按住兩匹奔馬的額頭。一時間但聽淒厲的嘶鳴聲響,兩匹狂奔中的駿馬被明火尊者掌力所阻,居然再也無法前進半寸,馬身卻因向前的衝勢凌空騰起,將馬上的騎士雙雙甩出,跌了個頭破血流。隨後便是一陣“咔嚓”聲響,兩匹馬的脖子竟在衝勢之下被硬生生擠斷,嘶鳴著重重砸落在地。
謝貽香驚駭於明火尊者如此殘忍的手段,隨後才想起這兩名騎手的裝束分明是親軍都尉府的人。只見當中一人本就遍體鱗傷,受此一摔,已然斃命當場;另一人渾身上下都是寸許長的劃痕,鮮血汩汩外流,也不等眾人盤問,拼著最後一口氣厲聲喝道:“速速通知飄渺峰……快!是東瀛……東瀛……”話未說完,氣已耗盡。
由於事出太過突然,看兩人這般際遇,顯然不是前來伏擊神火教眾人,倒像是被什麼厲害的對頭追趕著一路逃亡至此。就連言思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喃喃問道:“東瀛怎麼了?”話音剛落,只見順著這兩名騎手的來路,樹林裡已有一大團密密麻麻的東西緩緩湧出,似鳥非鳥、似蝶非蝶;定睛一看,分明是一片片徐徐飛舞的樹葉,在半空中無風盤旋,緩緩飄向眾人。
面對眼前這一幕詭異的景象,明火尊者首當其衝,一時也顧不得細想,當即雙掌一搓,便有黑煙自掌間生出。隨後他將冒煙的雙掌奮力推出,漫天飛舞的樹葉頓時盡數燃燒起來,猶如憑空祭出了一場壯麗的火雨。明火尊者哈哈一笑,正待出言譏諷幾句,卻眼前寒光一閃,一片燃燒著的樹葉後面,居然毫無徵兆地跳出一名綠衣蒙面人,手持一柄明晃晃、冷冰冰的利刃朝他胸腹刺來。
明火尊者縱橫大半生,哪想得到一片寸許見方的樹葉背後,竟能藏下一個活生生的人?虧得他也算當世有數的高手,百忙之中瞬間退後兩步,避開對方這開膛破腹的一擊。不料伴隨著他這一退,旁邊另一片燃燒的樹葉後面,又有一名手持利刃的綠衣蒙面人悄無聲息地出現,手中利刃寒光過處,明火尊者躲避不及,背心紅袍立刻被劃破了一道尺許長的口子。
與此同時,不遠處謝貽香腰間亂離突然“嗖”的一聲,自行跳出刀鞘示警。謝貽香持刀在手,立刻回想起這幾個月和東瀛倭寇的鏖戰,脫口說道:“是東瀛的‘甲賀忍術’……是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