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屠凌霄”這話出口,在場眾人驚駭之餘,頓時齊刷刷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就連“謝貽香”眼中也露出了一絲驚惶。難道眼前這個“屠凌霄”,當真便是十多年前暴斃軍中的畢無宗畢大將軍?如此說來,本朝自開創至今的這段歷史,豈非是要重寫了?那癱倒在地的畢長嘯更是滿臉驚恐,將信將疑地望著坐在主人席位上的這個禿頂老者,喃喃說道:“你……你真是……為何你的模樣……”
只見主人席位上的“屠凌霄”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當年我在漠北假死避世,之後便以你母親‘屠凌霄’的名號,一直隱居於藏地雪山。一來是要遠離塵世,二來則是要化解修煉‘天龍戰意’的反噬。經過這十多年的苦修,非但徹底化解了‘天龍戰意’的反噬,身形相貌更是大變,你們認不出我,自然再正常不過。即便是歐陽先生這位故友,若非由我親口告知,他也一樣認不出我。”
聽到這話,眾人當即倒抽一口涼氣,原來得一子所言非虛,名震川藏二地的屠凌霄,果然是畢無宗的夫人在嫁入畢家前所用的名號,而眼前這個“屠凌霄”,竟是死而復生的“不死先鋒”畢無宗畢大將軍。那歐陽茶不禁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就算拼上我和福管家這兩條老命,也決計不會洩露大將軍的身份。大將軍如今卻要親口承認,這……這又是何苦?”
主人席位上的“屠凌霄”、也便是畢無宗當即冷笑道:“我畢無宗何須人也?事已至此,又何必繼續隱瞞?再說畢無宗這個名字,早已成為過去,我此番重回畢府,就連我這些個不成材的兒女,也無一人識得。算來也只有親軍都尉府的那個白衣青年,居然查到我的身上,繼而認出我的真實身份。哼,我畢無宗雖然愛才,但他既已認出我來,我也只好動手將他除去。”
那常大人早已嚇得渾身發抖,喃喃說道:“完了……完了……畢大將軍竟然沒死,而且還殺了親軍都尉府的先統辦,這……這豈不是亂了套?”那宋參將還能勉強定下神來,當即試探著問道:“尊駕……尊駕當真是畢大將軍?可是您老人家當年不是已經……為何會……”也不知他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這一問也是結結巴巴,夾纏不清。
只聽畢無宗緩緩說道:“謝家小丫頭方才所言不差,當年我奉命攻取成都,因為蜀道天塹難攻,以致損傷慘重。所以戰勝之後,我忍不住動了殺念,將十萬降軍盡數殺盡。唉,要說這殺降之舉,也算是我畢無宗的老毛病,追本溯源,還是修煉‘天龍戰意’的緣故,以致性情難控。而當時因為我這一殺降之舉,可謂是舉國震驚,朝野的各方勢力紛紛上書要皇帝將我治罪。我也深知犯下彌天大錯,所以才會在蜀地修建這座畢府,稱病留下,不敢回朝覆命。”
然而那“謝貽香”此時已無話可說,兀自深鎖起了兩道秀眉。畢無宗說到這裡,不禁冷哼一聲,又說道:“然而這小丫頭後面的話,卻是狗屁不通。皇帝雖然薄情寡恩,卻也是個做大事的人,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當時天下還未一統,我畢無宗能替他打下江山,不過是殺些降兵,他又怎肯因此害我?然而為了穩定時局,皇帝到底還是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於是便在私下和各方勢力達成一致,要我戴罪立功,待到清剿完前朝餘孽之後,再來處置我。與此同時,皇帝又在私底下派謝封軒前來龍洞山畢府尋我,與我定下假死之策。所以在攻破北平、山西和開平三地之後,前朝餘孽也基本蕩清,我便在按照約定,在南歸的途中孤身離軍,去往藏地雪山隱姓埋名,對外則宣傳我已暴斃軍中。由於此舉事關重大,當世知曉此中詳情者,最多不過五六人,我這些不成材的兒女,更是毫不知情。”
卻聽旁邊的得一子介面說道:“這位畢府管家畢無福,自然也是知情人之一。”那福管家聽到這話,不禁長嘆一聲,當下便朝主人席位上的畢無宗跪了下來,叩頭說道:“小人沒用,有負老主人所託。這些年來照顧畢府不周,當真是罪該萬死!”
見到福管家這般舉動,那畢長嘯心中已信了九成,原來自己的父親竟然沒死,而且便是眼前這個禿頂老者。再想起當年自己和母親之間的醜事被當眾揭破,他心中的驚恐更盛,連滾帶爬地跪直了身子,朝畢無宗拼命磕頭,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旁邊的畢憶瀟和畢長鳴姐弟二人見兄長帶頭,也齊齊跪倒在畢無宗身前,心中可謂是千百滋味,兀自哽咽無語。
眼見福管家和自己的兒女跪在身前,畢無宗臉上抽搐半響,終於又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冤孽,冤孽!皇帝雖然留我一命,誰知我畢家後人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早知是這般結果,當日我又何必偷生?”這話一出,跪在他身前的四人各有各的慚愧,愈發不敢說話。左首席位上的歐陽茶見狀,也兀自搖了搖頭,伸手用衣袖蓋住頭臉。
得一子似乎早已預料到這般局面,當即用他那雙血紅色的瞳孔在畢無宗身上掃來掃去,淡淡地說道:“畢大將軍,在場這些人從早上一直耗到深夜,便是為了三個月前恆王在貴府遇害一案,眼下你既已亮明身份,此案也終究要有個了斷。關於恆王遇害的詳情,是由你這位畢府真正的主人來說,還是要我替你說?”
畢無宗這才將目光投向前廳當中的得一子,淡淡地說道:“我一生殺人無數,死在我手裡的人,恐怕要以數十萬計。殺死區區一個恆王,從一開始我便沒打算否認。”得一子爭鋒相對道:“不錯,你的確沒有否認,但若是沒人懷疑到你頭上,你卻也不會主動承認。”
聽到這話,畢無宗的雙眼中頓時有精光一閃,沉聲說道:“你的雙瞳既然可以識陰陽、見鬼神,想必所有的事都已一清二楚,又何必要來問我。”得一子點頭說道:“如此甚好,那我便替大將軍來說。當中若是有不對的地方,無論是大將軍自己,還是福管家、歐陽先生,都可以隨時指證。”
在場眾人聽到這裡,才終於從“畢無宗死而復生”的驚駭中回過神來。其實細算起來,恆王遇害雖是驚天大案,但比起功蓋寰宇的畢無宗畢大將軍居然未死,反倒顯得微不足道。然而轉念一想,畢無宗的假死既然是由皇帝授意,無論如何,也算是皇帝對畢無宗網開一面,可如今將整件事情聽下來,殺害恆王的真兇居然是早已“過世多年”的畢無宗,若是以真相回稟朝廷,真不知應當如何上奏,更不知皇帝聽後又會作何處理。
就在眾人思索之際,得一子已緩緩說道:“話說恆王要來畢府,雖已寫信告知過鄭國公畢長嘯,但卻未約定時間;此番前來,可是突兀至極,就連畢長嘯事先也不知情,更何況是在藏地隱居多年的畢大將軍?所以畢大將軍此番以畢夫人‘屠凌霄’之名回到畢府,倒和恆王的來訪無關,而是因為另外一件事情。”
說著,他當即望向此刻正跪倒在畢無宗身前的畢長鳴,冷笑道:“畢三公子,你可知畢大將軍此番回府,本是為你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