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姨一看,就知道他並不是摔下來摔暈的,而是他本身就受了不輕的傷,再加上長途跋涉,又累又餓,才會暈倒。
她餵了少年喝一些水,少年便醒了,宮姨將車廂暗格裡的糕點取出來給他,少年狠狠吞了下口水,卻警覺的看了一眼糕點,顯然很猶豫。
宮姨當時有點不高興,而慕雲歌,年紀不足五歲,尚且不懂那許多顧忌,見他不吃,還以為他害羞,忙撿起自己喜歡的桃花酥,遞到少年的跟前,笑眯眯的說:“哥哥,你吃啊,不要客氣!”
少年看了她一眼,愣了愣,沒去拿暗格裡那些誘人的點心,而是接過了她手中的那一塊桃酥,不緊不慢的啃了起來。
慕雲歌含笑看著,等他吃完了,又再那一塊太師糕遞給他,他依然接了,悶聲不響的吃完。
如此吃了七八塊點心,少年便不再吃了,慕雲歌將水囊遞給他,他便也喝了幾口,將水囊還給慕雲歌,矜持的擦了擦嘴角。
然後,少年說了一句:“多謝妹妹。”
他叫自己妹妹哎!
慕雲歌很是驚喜,她沒有兄弟姐妹,從小就跟著宮姨一起生活,兩人居住在一處院落裡,周圍全是些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那些叔叔阿姨家裡也有孩子,不過不是太小,就是太大,不大不小的那些都喜歡喊她“野丫頭”,沒人叫過她妹妹——他們只喜歡喊家裡的小朋友妹妹,從來不喊她。
她也知道為什麼沒人喊她妹妹,因為她沒有爹,周圍的鄰居見宮姨美貌,恐她來路不正,都不太讓自家的孩子跟她一起玩。
少年這一句妹妹,真是拍到了慕雲歌的馬屁,瞬間,他在慕雲歌心裡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宮姨呢,一看慕雲歌眉開眼笑,聯想起這孩子的身世和孤單,本存的幾分擔憂,就變成了另一份期待。
她有自信對付得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年,何況檢視過少年腰上的玉佩,那墨玉龍紋,是東魏皇族才有的東西,得空時隨便找了個墨子一問,便知道了他是誰。
宮姨悶聲不響的帶著這個少年離開了東魏京都地界,一路上,用現採的草藥給他治了傷口,不過,既然知道了少年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他不能離開京都的太遠。雲歌喜歡他,宮姨就在鞍山附近最近的一座城池安陽短住。
少年自稱叫做裴時,是隨家裡人出來遊玩時走丟的,待傷好之後,便要回家尋親人。
慕雲歌便信了,三人在安陽短住,住的是一間幽深的小院,一出門就是巷子盡頭,那裡有一口水井。到了傍晚,勞作一天回家的婦女們會在這裡洗洗衣服洗洗菜。
慕雲歌就喜歡脫了鞋子泡在水裡,用白生生的腳趾頭,去玩婦女們洗菜時那些在水中漂浮的碎菜葉子。裴時就在一邊看著,等她玩一小會兒,就把她拎出來,用絹布擦乾了腳掌,塞進鞋子裡。到了快十一月時,安陽已進入冷冬,裴時就不准她再玩水了。兩人的娛樂活動改為撿水井邊銀杏樹掉落的葉子,做成各種各樣的圖案。
宮姨每天都會給慕雲歌一些散碎的銅板,裴時會帶著她走過長長的甬道,到街邊去買好吃的芝麻餅。然後,兩人一人捧著一個餅,再牽著手一路啃回家。
但這樣的日子並不久,一個半月後,裴時的傷完全好了,宮姨的臉色卻越來越不好。
這一天晚上,慕雲歌睡到一半,宮姨忽然起身,摸黑給她穿了衣服,裹上厚厚的小棉襖,不由分說的將她抱著走後門離開了小院。
後院,送她們來的車伕已等在了那裡,等她們上了馬車,甩鞭就走。
這已經不是她們第一次遷徙,慕雲歌不哭不鬧,只是看著身後的院子,唯一的玩伴就一個人站在窗戶邊,沉默的看著她們走遠。
那身影,如今已模糊成了一個點,若非今日今時,怕是永生都不會再想起。
劇痛之中,慕雲歌看向不知何時進了產房的魏時,嘴角似笑非笑,揚聲說:“裴時……虧你想得出來!”
因為疼痛,這笑容有些扭曲,有些滲人,魏時一愣,久遠的回憶被撥動,一下子就讓他愣住了。
“雲……雲丫頭!”魏時磕磕巴巴,好像埋在心底的秘密被窺視,一下子慌了手腳。
這本是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是他當年生死邊緣打滾,才換得的一點溫馨。之所以不願跟人分享,不過是不願那一份真誠染上猜忌。他自問對慕雲歌坦誠相待,唯有這一件事,礙於重重擔憂,一直不能說出口。
當初聽到慕雲歌的身世時,他便隱隱約約的猜到,當年救他性命的小丫頭就是自己心尖尖上的那個人,可彼時慕雲歌服食了忘川水,將一切都忘了,若是說出來,且不說無憑無據,就算有憑有據,也不過多添幾分傷感。
是以,魏時便將這個秘密吞到了肚子裡,偶爾回憶,想起自己跟慕雲歌也算兩小無猜,還能偷樂一下。
一陣劇痛襲來,慕雲歌咬牙切齒的瞪著他,恨恨的吐出幾個字:“等生完孩子,我再跟你慢慢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