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容子鴻的床前,一小灘血跡並不醒目,然而云嬈還是一眼就看到了。
寢殿中並無守候的內監,雲嬈不敢肯定,如果今日自己不來,容子鴻是否會暈倒而無人知曉。她不敢肯定,往日裡見到的容子鴻,那個至少看起來仍舊健康的容子鴻是否是精心裝扮過的。她顫抖的手摸著容子鴻的脈搏,那脈搏微軟無力,已幾乎是氣若游絲。
她立即扎針行脈,好一番推拿,容子鴻才漸漸緩過氣來。
他在昏迷中好像有所覺察,低喃地喊了一聲:“陳嬈。”就緊緊抓著她的手不再放開。
雲嬈試著抽了抽,並未抽動,便不再隨意試探,由得他握著手指。容子鴻這才放了心,嘴角帶著笑意,陷入更沉的夢裡。
這一夜,雲嬈肯定了,若非她聽到容子鴻的真實身份闖入皇宮,容子鴻毒發,會悄無聲息的死在這個深夜,直到天矇矇亮才會被人發覺他的屍首。他是不是昏庸暴虐的君王,她一無所知,然而她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在屈辱中長大的孩子,命不久矣,然而有著常人無法可比的豁達。或許他早已經認命,或許他已變得什麼都不在乎,或許他天性如此,她不想去在乎,只是想在他剩下的歲月中,平靜的陪伴他。
哪怕只有一天了呢?
從這一天起,即吳山上的陳嬈消失了,趙國皇宮裡伺候容修燁的一個宮女失足落水,醒來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失蹤的訊息七八天之後才輾轉傳到容子鴻的耳朵裡,當時,雲嬈就在容子鴻的身後伺候,見容子鴻的臉刷地變白,捂住嘴巴就劇烈的咳嗽起來,忙上前替他順氣。
容子鴻推開她,忽地又回身,仔細盯著她的容顏看了片刻,猛地伸手將她抱在了懷裡:“你不該來這裡。”
既被認了出來,雲嬈索性就承認了:“來都來了,要攆也晚了。不過,這裡該當比別院更安全吧?”
“怎捨得攆?”容子鴻輕輕地在她耳邊喃喃自語:“一輩子都捨不得的。”
雲嬈這一生,愛過鏢師唐葉,結果只是飲恨離開;愛過武帝,最終以死相決;可眼前這個人,她說不清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就是看不得他難過,看不得他受苦,看不得他傻氣……
她緊緊擁著容子鴻,心裡在想,這個人多半就是人們常說的劫數。
“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雲嬈委實好奇。她早就易了容貌,還刻意學習了這個叫必珠的宮女的言行舉止,怎麼還會被認出來?
“這宮裡的宮女太監,無人會在我病發時靠近我,更不會為我順氣。”容子鴻撫摸她的耳朵,靠近髮際的那裡有一顆硃紅色小痣,他看多少次都不會厭倦:“他們都得了攝政王的吩咐,要讓我嚐盡世間苦楚。”
“攝政王要的只是江山,給他,不可以嗎?”雲嬈不明白。
容子鴻笑道:“他如今是鎮國大將軍,又是攝政王,要江山是輕而易舉。他要的更是報復的kuai感。怪只怪我長得像父皇,他一見到我,就滿懷仇恨。”
雲嬈便知他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留下的心堅決起來,有些事就不能延後。
當天夜裡,雲嬈再次出宮,聯絡了鉅子令的守護人宮靈。宮靈前來覲見,按照她的吩咐,在別院外偽造了她被殺手殺死的假象,穆舒志便不再疑心。雲嬈從此留在宮中,當值時陪著容子鴻,不當值時,也會悄悄潛進宮中,守在他身邊。
來年四月,容子鴻生辰那日,一切本該發生的事自然而然就發生了。
兩個心心相印的人卻不能廝守,容子鴻的毒發作越發的快,有時在她跟前都撐不住,會突然昏倒。而穆舒志也不能再等了,他必須要在容子鴻毒發前除掉他,登上帝位。
在仲夏來臨時,穆舒志終於發動了蓄謀已久的兵變。
叛兵直接殺入皇宮,禁軍開啟皇城,不費一兵一卒,所有人棄械投降。喊殺聲傳入容子鴻的宮中,他只是平靜的親了親雲嬈的嘴角,平靜得好像不是即將走上死路:“嬈兒,你即刻出宮去吧,終此一生,不要再回來。孩子……我無緣能見他一面,也無法給他該有的保護,累你一生,不知你可曾後悔?”
“不!”雲嬈斬釘截鐵的望著他。
有這樣一個人,無論她以什麼面目出現,他都能第一眼就認出來。有這樣一個人,愛她無關她的美貌。他是那樣好,唯一的不好,是他就要死了!
她最後一次建議,帶著微微懇求:“我可以帶你出宮,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