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沒有這雙眼睛該有多好。
西洛一個人安靜地躺在甲板上,看著頭頂的藍天,日暮的夕陽斜斜打在東山號樓船的船體上。
大概是已經出發了,那些穿著漢服的假楚國人紛紛從船艙裡跑到了甲板上,水手升起了船帆,一些人順著船桅的梯子爬到了瞭望臺上,拿著單筒望遠鏡四處張望。
“快點,快點,要起航了!”某位留著扶桑髮髻卻穿著漢服的大副高喊著標準的扶桑話,拿著把做工不怎麼精細的環首刀從眾人面前走過,一個正在打瞌睡的水手被他一腳踢醒,“白痴,該起來了,你躺在這就跟死豬一樣!”
所有人都行動了起來,西洛感覺船身微微動了一下,船身兩側如同大水車似的轉輪緩慢開始了轉動,旋轉的漿激起了陣陣水花,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嗚嗚嗚!汽笛排放出了大量的蒸汽,樓船屋簷上的脊獸在蒸汽中彷彿活了過來,張牙舞爪,騰雲駕霧。
“還有你,躺在這礙什麼事?!”大副毫不客氣地用刀背拍了拍西洛的臉,打斷了西洛對自由的短暫幻想,“我已經聽黑木大人說了,你是惡魔對吧,小鬼?那就沒必要對你客氣了。”
“我不是惡魔。”西洛稍稍抬起了頭看著他,可是還是因為害怕,下意識往後爬了一點,但是臉上卻顯露出了一絲固執。
“你說了不算。”大副朝著西洛走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嘴巴里噴出了濃烈的酒氣,西洛看到他的臉紅得像猴子的屁股,“你的眼睛證明了你是惡魔。不要逼我用刀砍了你的腿,老子這輩子最憎恨惡魔。”
“我……”西洛感覺得到那股可怕的力道,大副那條粗壯的手臂上暴突的青筋如同蠕動的蚯蚓收縮跳動著。西洛還是生生將話嚥了下去。
“我就告訴你好了,小惡魔!”大副突然把西洛拽了起來,用力頂在桅杆上,西洛的後腰遭受了這突然的一擊,疼得他幾乎要哭出來,可他強忍著沒有落淚。
“我曾經有一個妻子,她呢,是個虔誠的信神者。她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岳父,他在當年神皇變法時被當作舊武士處死了,我的妻子哭得很傷心,每日以淚洗面。嗯,你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嗎?”
大副的一隻手捏住了西洛的下巴,西洛惶恐不安地看著他,“後來,我妻子說,有一位山神能救活她的父親,要她子時到山林的廢舊神社裡。哼哼,結果,我岳父活過來了,但我妻子再也沒有回來,直到後來我在島城京聽說她被陰陽師們給殺死了,就因為被惡魔附身,喪失了靈魂,到處害人性命。”
大副鬆開了手,臉幾乎要燒了起來,紅得嚇人,“可最後呢,我的岳父還是死了,惡魔只會到處行騙,害人性命!”
“所以,小惡魔,我今天的話不是對你的身體說的,而是對你那個惡魔的靈魂說的。”他“咣”地一刀插進了船的甲板上,“人人都憎恨惡魔,這裡沒有人會喜歡你。”
刀身“嗡嗡”顫動著,西洛失落地靠在桅杆上,大副打了一個酒嗝,回去拿了瓶朗姆酒,又繼續去督促其他人去了。
他真的很想證明自己不是惡魔,為什麼沒有人相信他?西洛每天都在問自己這個問題,自己為什麼會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他難過得想要流淚,如果自己的誕生註定就要飽受磨難,又為什麼要存在?他的存在只會帶來麻煩,還會連累身邊的人……
西洛絕望地抱著自己,慢慢地走向船艙,船上的每一個人都以厭惡和警惕的目光看著他,世界好像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也曾有過一個溫暖的家,可是戰爭與飢餓摧毀了一切,西洛又一次變成了孤身一人,那個連爸媽是誰都不知道的惡魔孩子。
“如果,我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如果,有一天我也能被大家喜歡,多好……”
西洛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臥鋪,蜷縮在了床的一角,安德烈叔叔和莉莉婭姐姐會沒事嗎?他們,會來救他嗎……
落日漸漸西沉,晚濤伴隨星月沉睡,西洛在陰影中默默閉上了雙眼,流下了眼淚。
船隻顛簸著,就像是巨大的搖籃,窗外的海風徐徐吹進船艙,扶桑人在甲板演奏著和樂,笛聲與琴聲若有若無地在耳畔迴響。
——你希望,改變你的命運嗎?
一個奇怪的聲音在船艙裡響起,西洛猛然睜開了眼睛。是誰?!在黑暗中,他沒有看到任何人存在。
“別看了,我在你身邊。”
西洛僅僅是一轉頭,一個怪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了他的身旁,西洛嚇得退到了牆邊,警惕地看著他。
“你是誰?”
“也許你不相信。”那個怪人打了個響指,船艙的燈忽地亮了起來,“我是你。”他以深沉的聲音回答。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面色蒼白得如同死人的男子坐在他的身旁,他微笑著,一頭長長的銀髮如同流水一般傾瀉在腦後,看著西洛的紫色眼睛裡散發出妖冶的氣息。
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個男子的頭上長著一對犄角,不過並不是對稱的,左邊的犄角從中間折斷,右邊的犄角向外延伸,看起來就像是……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