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看小阿哥嗎?”蘇麻喇嬤嬤見玄燁有些回不過神,知是心情起伏太大一時緩不過來,心疼又感慨,引他進了正殿坐。
不多時就有乳母抱著小阿哥來,灰紅的嬰兒面板皺皺巴巴,眼睛緊緊閉著還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模樣,倒是那鼻尖形似嵐琪,嘟噥著的小嘴聚成一點,也不知像誰,玄燁終於是笑了,問嬤嬤:“這孩子像嵐琪多些?”
嬤嬤只是笑:“都像都像。”
他不敢多抱,怕傷了孩子,等乳母再接過去,就又問嬤嬤:“嵐琪沒事嗎,她醒了沒有?為什麼不弄醒她,萬一……”
“太醫說德嬪娘娘本身底子好有力氣,又吃得起苦,雖然太醫和穩婆都嚇得半死,但是娘娘她自己熬過來了。不過熬是熬過來了,可吃了很大的苦頭,奴婢心疼壞了。”嬤嬤卻越說越動容,剛才瞧著嵐琪拼盡全力的樣子,早已不是前年初產時還拉著自己說想家裡額孃的人了,平日裡嘴甜性子軟,瞧著終日樂呵呵溫柔可愛的人,竟也有如此驚人的勇氣和魄力,很堅定地對自己說,她一定能生下來。
“奴婢多嘴說一句,皇上莫要生氣。”嬤嬤又支開邊上的人,輕聲對玄燁說,“皇上日後必然更加疼愛德嬪娘娘,可女人生孩子太傷元氣,德嬪娘娘生完四阿哥半年就又有了六阿哥,雖說是娘娘身子好才有的福氣,但再好的身子也經不起折騰,皇上日後心疼娘娘時,多少小心一些。”
玄燁微微臉紅,嬤嬤是自小照顧他的人,自然說得這些話,只是年輕的皇帝也難免會害羞,垂首憨憨一笑:“朕知道了。”
嬤嬤欣然,又提醒說:“皇上不賞賜些什麼?還有小阿哥的名兒也該下旨了吧?您這裡忙著,奴婢要去慈寧宮覆命,太皇太后一定等著急了。”
玄燁這才想起祖母來,忙道:“朕再坐一會兒,瞧瞧她若醒了想隔著門說幾句話,嬤嬤放心朕不會進去,一會兒也去慈寧宮給皇祖母道喜。”
嬤嬤很放心,又留下兩個能幹的宮女,出門走過承乾宮時,瞧見貴妃領著四阿哥正走出來,四阿哥搖搖晃晃走得很好了,嬤嬤上前行了禮,佟貴妃只笑:“太陽好,本宮領四阿哥出去走走曬太陽。”
嬤嬤聽著,請貴妃和四阿哥先走,她立在原地瞧著母子離去的背影,心下嘆了嘆,貴妃此刻若領著四阿哥去永和宮,皇上必然高興,她為何非要高高在雲端坐著,就是開口問自己一聲永和宮怎麼樣了也好,明明相鄰而居的人卻這般置身事外,若是被皇帝看見,未必不寒心。
本大好的心情稍稍被影響,嬤嬤回慈寧宮覆命,主僕倆幾時年在一起,太皇太后瞧她一個眼神就知道還藏了什麼心思,擔心是嵐琪不好他們瞞著自己,一再追問,嬤嬤才說:“奴婢是想佟貴妃,今天永和宮那麼大的動靜,榮嬪、惠嬪幾位都派宮女來盯著,可貴妃娘娘就在邊上住著,不聞不問也罷了,奴婢回來時瞧見她領著四阿哥去曬太陽,分明看著奴婢從永和宮出來的,也都不問一句。奴婢擔心貴妃娘娘這樣子早晚要惹得皇上不高興,皇上心裡至今恐怕都沒放下,若是真鬧出些什麼來,辜負了德嬪娘娘好心,孩子被搶來搶去的,也沒意思。”
太皇太后也不大高興,但靜靜想了會兒,還是安撫嬤嬤說:“玄燁的確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但我信得過嵐琪,她既然自己要把孩子送給貴妃,絕不會讓皇帝再要回來,眼下太太平平也沒什麼不好,貴妃一門心思在孩子身上,總好過像從前那樣瞎折騰。”
嬤嬤見主子篤然,也不再胡亂想,笑著讓太皇太后賞賜些什麼,不多久外頭已經有訊息,說六阿哥賜名胤祚,而果然不到一個時辰,就有親貴老臣求見太皇太后,蘇麻喇嬤嬤一律擋駕,把他們請去了乾清宮等皇帝,說皇上早不是兒皇帝了,不要什麼事都來煩慈寧宮。
玄燁那兒也預備好了被朝臣問孩子名字的事,離了永和宮後也無暇來見祖母,徑直去乾清宮與幾位大臣關起門來說話,不消半天就壓下了非議的風頭,畢竟他不是先帝,他有東宮太子,這個“祚”字更多的意味還是福,至於另外一層意思,且看人心如何想,自然也有他和太皇太后對於皇位繼承的顧慮。
而孩子有了名字時,虛弱的母親還在昏睡中,嵐琪這一覺直睡到傍晚夕陽嫣紅時,醒來渾身綿軟無力,腦中也是一片空白,劇痛後的身體彷彿又一次脫胎換骨,呆呆看著窗前的環春,人家喊了她好幾次,才終於醒過神,第一句便問:“孩子呢?”
她知道,自己難產,彼時的勇氣和努力現在變得很模糊,幾乎不記得到底有沒有生下這個孩子,只記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自己就墜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眼下也不過是突然從黑暗裡轉回人間。
“小阿哥在搖籃裡,睡得可好了。”環春側過身,朝後指了指,“小阿哥很健康,主子放心,倒是您自己太虛弱了,要好好養養才行。”
嵐琪讓她拿靠墊來,將自己墊著坐起來,軟綿綿的身體毫無力氣,之後喝水喝藥都拿不動一隻碗,勝在精神好心情好,一直看著不遠處的搖籃笑著,盼著孩子能醒,好抱過來讓她瞧瞧。
可夜裡六阿哥終於醒了哭鬧吃奶時,他的額娘又昏睡過去,母子倆總不能好好見一面,幸好嵐琪昏睡一天一夜後恢復得極好,第二天下午終於有力氣把胤祚抱在了懷裡,可這一抱,一直堅強著的人突然落淚,恰那會兒蘇麻喇嬤嬤來,瞧見這光景就知道是想念四阿哥了。
乳母給餵了奶哄了睡,嬤嬤就讓把搖籃放在床邊好讓德嬪隨時看著,等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嬤嬤才安撫她:“好歹六阿哥能長久留在您身邊,四阿哥也有貴妃娘娘全心全意地照顧,娘娘就不要傷心,月子裡掉眼淚對眼睛不好。”
嵐琪也只是一時動容,想起了生胤禛後的十二天,自己和孩子朝夕相處,想著胤禛吃過親孃的奶,才忍不住落淚。並且這一次生胤祚,第二天了她仍舊沒有奶水,也不曉得是不是頭胎後回乳的藥吃壞了,還是生產時太傷元氣,連乳孃都說怕是難有,這個能養在身邊的孩子,反而吃不上親孃的奶,她才更難過,而這又是違了規矩的事,她還不能說出口。
嬤嬤又說:“娘娘好好養一兩個月,等春暖花開,太皇太后年頭上一直惦記園子裡的花草,到時候陪著太皇太后去園子裡住一陣,那裡清淨更宜休養身體。”
嵐琪軟軟一笑:“留皇上在宮裡?”
嬤嬤與她更少些顧忌,湊近了親暱地說:“娘娘自然要伺候皇上,可這半年一年的,要小心些,為了長長久久身子好,何況這一次又是難產,不把身子養好了可不行。”
嵐琪滿面通紅,懷孕時外頭難聽的話她也聽得一兩句,可她真的沒有豁出去伺候玄燁,玄燁也比誰都疼惜她,怎麼會要她挺著肚子和自己親近,這大半年日子裡她懷著孩子辛苦,玄燁忍耐也辛苦,但嬤嬤如今又要自己好好養身體,不由得心疼起玄燁,更有幾分促狹的小心思,窩在嬤嬤懷裡直傻笑。
只是她心裡還有一件事終究不能完全理解,玄燁曾經的話也規避了最要緊的意思,這會兒和嬤嬤閒話許久後,嵐琪還是忍不住問了。
蘇麻喇嬤嬤聽說問六阿哥名字的事,也知道德嬪這些年在皇帝的領引下看了許多書不會不懂這個字,見四下無人,便輕聲道:“奴婢原也不該說這些話,所以您聽過了就忘了,別記在心裡。”
嵐琪懵懵懂懂地聽著嬤嬤解釋,才明白自己仍舊是太稚嫩,她怎麼就想不到,毓慶宮裡雖有太子,可他還是個孩子,哪怕將來長大,也不曉得會遇到什麼,如果有一天太子沒了,皇室傳承就要選新人,而玄燁他……
“這些事不必您操心,您的責任是伺候好皇上和皇子,宮裡有幾位娘娘可把這些事兒攬在自己身上了,但那樣一纏,該做好的事做不好,不該做的事也一塌糊塗,到頭來只怕什麼也落不著。”蘇麻喇嬤嬤語重心長地囑咐嵐琪,“娘娘的心智要長,但從前怎麼過日子,將來也怎麼過,同樣的話奴婢也曾對其他人說過,可她們沒繃住。您可要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天下的君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