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村子裡通知開會,紅斌說:“這幾天忙活劉聚的事,熬了兩夜了,我困,歇歇身子骨。”盤腿圍坐在炕上,吧嗒吧嗒扁著腮幫子抽那根磨的發亮的旱菸袋。冒幾口煙又說:“你去吧,聽聽,村長那個王八蛋,又要逼著收提留款了,想著法兒拿百姓的汗水洗他自己的豬臉,那狗嘴裡吐不出象,咋會吐出象牙呢?”嘮叨著頭一歪,腿一蹬打著哈欠,倒在被子上,閉了眼,張開口那鼾聲響的象臺破柴油機。
“你給我起來,睡死鬼託生的?”三聖娘玉霞一手拿著鞋底子,一手撕著紅斌的耳朵給揪醒。“現在去還早著,他們拖拖拉拉的開會還得一會。我給你說啊,咱三聖在學校啥也學不會,榆木疙瘩腦子,我看啊——還是回來一起搭把手幹農活合適,家裡這麼多張嘴,憑你一個人能把你累死?”
“你說啥?你還是三聖的親孃嗎?娃正長身體,讓娃回來幹出力活?”紅斌猛地折起身,坐起來,歪著頭斜眼看著玉霞。“這種餿主意你也能想起來?”
“大妮、二妮和五妞,還有上年紀的爹孃,一家八個人的嘴,就靠咱倆去地幹活扒嚓?現在提留款一年比一年收得多。”玉霞猛地轉過去身,抬起袖子擦著眼淚。“這日子還咋過?”
“嗨——那還有啥辦法?”紅斌把菸袋鍋子往床邊的破桌子上一撂,用手掐扯著下巴上短短的鬍子茬。“三聖這娃咋就啥也學不會呢?你看人家毛毛、汝汝還有高高,咋就會那麼聰明,好像沒喝迷魂湯一樣,咱三聖和憨憨亮亮,腦子就不開竅。”
“淨瞎扯,亮亮能和咱三聖比,那亮亮是憨憨、憨子。”玉霞生氣的把手中的鞋底子扔在地上氣憤的說:“咱三聖誰敢說一句憨憨,誰試試,比他亮亮強一百倍。”
“好了好了,不要東拉西扯了,去開會吧。”紅斌又抓起桌子上的旱菸袋,噙在嘴裡說:“去吧,不要和人家起爭執,看鄉親們咋說,隨大流。”
“你就是個窩囊廢,沒有一點的剛性,軟鼻子。”
“把我那破大衣披上,出去冷。”
“娘——”三聖聽見大門響動,急忙從廂房跑出來,看是娘就嚷嚷:“去哪裡?我也要去。”
會場是在老槐樹下開的,隊長朱滿倉把自己家的馬燈提來,掛在槐樹上的小叉枝上。
“你這死鬼,就你會顯擺,一燈油三毛錢。”隊長老婆春花惡狠狠地朝隊長的屁股上擰了一把,隊長趔趄一下,看看大夥笑了笑沒吱聲,春花接著說:“你老會掙錢?”
“鄉親們不要吵了,安靜——安靜——”村幹部禿子頭梁老九扯著嗓子大聲的喊著:“今晚來就是說繳提留款的事,上邊有規定今年提留款又漲了……。”
“鄉親們都扛不動了。”
“這還讓人咋過日子?”
“七八歲的孩子他爹快不行了,逼的出去鏟皂角刺了。”
“大夥先別慌,等我把話說完,今年啊——”梁老九擺擺夾著紙菸的手繼續喊道:“今年趁冬天閒著,大隊向公社申請修路,就是從公社一直修到咱們大隊部,每人要繳四十塊……。”
“四十塊?”
“我的天啊——四十塊錢?”
“把娃都賣了算球了。”
“可是,有勞力的可以出勞力頂這修路錢。”梁老九狠狠地猛抽兩口煙,接著說:“按人頭記工分,男女一樣。俗話講的好,要想富先修路嘛——”
“……。”會場上靜悄悄的。
“那缺少勞力呢?”汝汝娘寧子問話了,一開口火藥味嗆人。“咋辦?讓學校的孩子都回來修路頂公分?”
“娘——不讓俺上學了?”汝汝拉拉孃的衣襟問:“俺想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