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一切如常,該熱鬧的該莊重的,皇后安排得井井有條、體面大氣,諸位太妃與太后,都十分滿意,連連誇讚皇后賢能,弘曆見太后與妻子又和睦如親母女一般,心中略略安慰。但一想到因為紅顏而給妻子帶去傷害,每每與皇后四目相對,他都弱了幾分,為了掩蓋這種情緒,少不得手中貪杯,等察覺過來時,已然微醺。
太后也有心撮合帝后消除芥蒂,盼著她們恩愛如初,見皇帝酒上了頭面色通紅,宴席已至尾聲,便起身道:“太妃娘娘們也乏了,我與裕太妃送幾位娘娘回壽康宮。”
皇后立時起身,也要恭送太妃與太后,太后卻指一指皇帝道:“瞧瞧臉都紅了,今晚喝了不少,旁的人我不放心,皇后跟去養心殿照顧著才好。”
夫妻彼此望一眼,瞧見弘曆深情款款又帶著幾分愧疚之色,皇后是心軟了,可她收回目光的一瞬,彷彿感覺到弘曆眼中另有別的人,見紅顏就跟在自己身後,她突然心痛如絞,是她不信自己,還是不信皇帝,弘曆方才那專注的眼神,到底看著誰?
果然,果然她再如何喜歡紅顏,把她留在身邊,這道坎終究過不去,而太后再怎麼客氣,方才那幾句話此刻聽來,也彷彿高高在上,耀武揚威地顯擺著,是她在成全自己,是她和她的兒子在成全自己。
皇后知道,她已入了心魔,走不出去了。
“恭送皇貴太妃、貴太妃,恭送太后……”席中的人紛紛起身,上首長輩們被擁簇著離席,皇帝也起身相送,一面走到了妻子身邊,輕聲道,“安頤,我們也走吧。”
這一聲安頤久違了,這段日子他們彼此不相見,今日節日上到寧壽宮請安,才匆匆見了一面,此刻聽來感慨萬千,可是皇后決定要做的事,已經不想再改變,長痛不如短痛,只旁人負她,她絕不要揹負他們的恩惠活下去。
養心殿中,沒有了家宴的熱鬧與喧囂,叫人一進門心就沉下來,弘曆覺得微醺的酒醒了半分,便打算好好與皇后說說話,是他錯的一定不避諱,他在乎安頤,盼著夫妻之間能消除這個芥蒂。
皇后溫柔如水,像往常一般伺候他更衣醒酒,從宮女手中接過醒酒湯,小心翼翼吹涼了,才緩緩送入皇帝口中。弘曆因心有愧疚,妻子做什麼他都順從著,一晚醒酒湯下了肚,靠在軟枕上笑著道:“你叫她們都退下,咱們好好說說話。”
可是這話才說出口,心中沒來由得冒出火來,身子微微有些異樣,弘曆暗暗想,莫不是今日的酒水後勁太足,他都沒記得清自己喝了多少,但這會兒想要打起精神與皇后說話,結果醒酒湯也喝了,身體和意識反而越來越不由自主。
“我這就來。”皇后抽出手,到桌邊放下醒酒湯的碗,另取過邊上一盅甜嘴的燕窩,揹著身子不知做了什麼,再端起燕窩輕輕攪拌後,走到門外頭,將紅顏叫到跟前說:“你夜裡沒吃東西吧,快替我喝下,皇上非要我吃了這燕窩,我喝了一肚子酒,那裡還吃得下。”
紅顏端過燕窩,只聽皇后說:“皇上醉得迷迷糊糊了,卻非要見我吃了才肯歇下,可我實在喝不了。”
“奴婢來喝。”紅顏想也沒多想,正好她伺候了一晚上早就餓了,便一股腦把一盅燕窩灌下去,皇后又讓她跟著進來一道伺候皇帝換寢衣,可紅顏手裡捧著燕窩盅,才小走了幾步,嘴裡說著,“娘娘,奴婢頭好暈……”
皇后一把接過了湯盅,紅顏順著倒在了她的肩頭,她努力支撐著紅顏的身體,再回首看,美人榻上的皇帝正焦躁地扯著領口,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什麼人,皇后的心直吊在嗓子眼,可事已至此,她不願再回頭。
寢殿門外,當吳總管看見皇后出來,正奇怪娘娘怎麼不在這裡過夜,上前相送,皇后卻吩咐:“皇上已經睡下了,你們別進去叨擾。”
吳總管答應著,但抬頭一眼,心裡抽了起來,他分明記得紅顏跟著皇后來的,剛剛還等在門前呢,這是去哪兒了,是在殿內留著沒走,還是先回長春宮了?他剛才一個沒留神,竟不知道這裡的動靜。
皇后則再三吩咐:“誰也不許去打擾皇上安寢,吳總管,你一個人就成了,該怎麼做,不用我來教吧?”
吳總管呆呆的,嘴裡答應著,可心裡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逶迤而去,吳總管只等宮門前的小太監都起身了,才確定皇后已遠離,吩咐手底下的人不要胡亂闖進寢殿,他在外頭徘徊了許久,終於忍不住貼在門上聽時,聽見了往日熟悉的動靜,吳總管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不知道此刻是誰伺候在龍榻之上,難道是那個紅顏?真的是那個紅顏?
沉沉的夢裡,紅顏記得自己做了害羞的事情,未涉人事的她還不懂真正的妙處,只是跟在皇后身邊,帝后那般恩愛,她少不得會聽見一些什麼,對那曼妙美好的世界半知半解,可今晚竟闖進夢裡來,她感覺到身體微微的不適,忽然一個激靈清醒,還自嘲著:“怎麼做這樣的夢。”
但下一刻,紅顏奇怪自己怎麼躺下了,怎麼睡著了,她的記憶裡消失了什麼嗎?為什麼……猛地一扭頭,紅顏看到了身邊的男人,昏暗的燭光下,那側臉已讓她觸目驚醒,她驚恐萬狀地彈坐起身,才發現自己衣不蔽體,才發現身下有……
睡夢中的皇帝被驚擾,疲倦地睜開眼,以為已是翌日早朝時分,便要打起精神去面對自己的責任,他身邊有人陪著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都沒意識到蜷縮在角落裡的,是紅顏。
“什麼時辰了?”弘曆揉了揉額角問,閉著眼睛還想假寐片刻,可他沒聽見回答,反而聽見低低的啜泣聲,心裡猛地一驚睜開眼,也突然意識到自己記不起昨晚的事,依稀看見蜷縮在床尾的身影,他問,“是誰,你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