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答那邊,當下京衛可否抵禦?”呂嵩問。
蔣慶之說道:“這個信心,你等大概沒有,我有!”
“如此,少了外敵這一項,國中可否逐步革新?”
“如何革新?”蔣慶之笑的唏噓,“流民哪來的?他們的田地哪去了?財政難以為繼,是誰在吸食天下錢糧?是誰在吸納人口……吏治糜爛,是誰在糜爛?
呂公,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你為儒家門徒,自然會為儒家門徒開脫,這是人的本能。可既然坐在了戶部尚書的位置上,難道還能用儒家門徒的視野去看這個天下,去治理這個天下?”
蔣慶之一飲而盡,起身道:“這個天下不是儒家的天下,亦不是帝王的天下。它是天下人的天下!”
蔣慶之頷首,隨即走了。
春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聲音很小,不注意壓根聽不到。
“蔣慶之有信心為大明擋住外敵,可國中的積弊卻……”呂嵩苦笑,“流民來自於土地兼併,財政艱難來自於繳稅的田地和人口越來越少。吏治糜爛……為官的可不都是我儒家子弟?這一切……這一切……”
“叔父,蔣慶之這是在狡辯。”呂平說道:“那些人是儒家子弟,可沒有他們,這個天下早已亂了。至於兼併田地,可與他們商議,一步步把那些田地拿回來……”
“你不懂,拿不回來了。”呂嵩搖頭嘆息,“人心啊!從來都是隻進不出。這一切積弊……往日老夫總以為不是大事,拖著拖著的,興許就好了。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蔣慶之卻點醒了老夫,老夫以往一葉障目,不見那些弊端,不是因為老夫蠢,而是因為,老夫以儒家門徒的身份去看這個天下,把許多事兒視為理所當然……
儒家門徒皆是一家人。可這個大明呢?是什麼?”
呂嵩突然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是工具!”
他突然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後合。
“是工具啊!”
“老夫宦海數十年,一直以輔佐君王,成就盛世為己任,卻不知自家一直把這個大明當做是工具。哈哈哈哈!”
呂平有些擔心的看著呂嵩,“叔父,若是沒有那些人支援,許多事兒都沒法做。”
“你覺著那些被兼併的田地和人口,是什麼?”呂嵩問道。
呂平脫口而出,“是給那些治理地方的豪強的報酬。”
話一出口,呂平就後悔了。
“你說沒有那些儒家子弟,這個天下早已亂了。彼時就存了私心。你有這等想法老夫不怪你。正如蔣慶之所言,人性本私,本貪。可這個大明呢?”
呂嵩突然苦笑,“這個大明便淪為了讀書人的口中餐。亡國……誰想過大明會亡國?蔣慶之就想了,顯然是認真想過了。”
“叔父。”呂平突然眼前一亮,“虎賁左衛擴軍還得倚仗叔父理財之能。由此叔父可挾制此人……”
“哎!”呂嵩嘆息,“在見了兵仗局那番脫胎換骨的變化後,老夫便知曉,虎賁左衛擴軍的錢糧從不是蔣慶之擔憂之事。”
“那他為何還要與叔父打賭?”
“老夫也曾迷惑,可先前聽了他一番話後,老夫這才知曉。”呂嵩說道:“他是想借著這個賭約,讓老夫看看,更要緊的是讓天下人看看我儒家不顧大局,只為一己之私的真面目。”
呂平:“……”
“虎賁左衛擴軍何等重要?”呂嵩想到了俺答今年會南下的訊息,自嘲道:“這是國之大事,關乎社稷安危。可老夫卻在阻撓。那一刻老夫在想什麼?
蔣慶之說得對,老夫是局中人,一切都以儒家為重,為了一己之私,寧可坐視社稷陷入危機……老夫……”
呂嵩老眼微紅,“老夫……一葉障目,大錯特錯了!”
呂平低頭,“叔父,那是墨家。”
“前宋時新舊兩黨便是如此,非黑即白,非我即敵。如今儒墨大戰也有這等趨勢。再下去……大明還有多少年國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