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哥兒,你喜歡這個世界嗎?”
沉默彷彿碎開了一個泡泡,蘇琉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其實可以告訴她,不需要你們戰鬥下去,我有世界樹賜福的力量,我現在就可以動手,把亡靈族打退,你們就都安全了。然而他的頭上彷彿戴著一個金箍,這金箍告訴他:你作為觀察者,不能違背“不得插手世間大事”的規則。
蘇琉錦,你不能救他們。
於是,他僅僅只是坐著,只能坐著。
千琴漆黑的眼瞳倒映著月色,她似乎醉了,從堂前搖搖晃晃走到堂後,邊走邊喝,邊喝邊笑。酒液灑了一地,灑遍青衫。
月光落在她肩頸,她未著盔甲,鮮明地暴露了身上縱橫交錯的劍痕,都是昔日戰爭留下的痕跡。
酒液潤溼了胸襟,她仰頭笑道:
“琉哥兒,我不是特別喜歡這個世界,但我這個人,就是見不得他人受苦。看見苦難的人,就忍不住伸出援手。”
“所以,我沒辦法看著騎士們一個個死去。”
“我知道這是大巫師的陽謀——可那又如何?”
她大笑起來,酒液濡溼衣襟:
“若要贏下此戰,必須改換國主。我已經聯絡了王子託羅羅,託羅羅品性高潔,會是一位好國王。但要推他上位,必須要證明現任國王的昏庸,這需要一個契機——”
蘇琉錦抬眼。
他的手指在顫抖,眼瞳在微痛。
他似乎預感到了千琴要做什麼——
黑髮凌亂的女人落杯,起身,拔劍。
劍尖直指月光,她身軀硬朗,雙目炯炯有神,身姿猶如一彎弦月,嘴角含著一縷瀟灑的笑:
“——‘聖女’千琴之死。”
“‘聖女’必然具有最善良的靈魂,聖女若被燒死,流言不攻自破,失去民心的國王再不能燒死清白之士,大巫師必被處刑。屆時,王子託羅羅將借勢上位。”
“我可以殺盡上百個亡靈,卻無法逆轉一場戰爭的形勢,但‘聖女千琴’可以。如此一來,無需更多騎士被燒死,只需舍我一人,便得太平。”
“我很討厭信仰這種東西,但若是它能讓人們活下去,那我甘當這位聖女。”
“若那火燒盡我身,那便燒!”
“若那劍刺穿我軀,那便刺!”
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無所畏懼的笑意,那笑中有狂放、有豪邁。彷彿已化作飄然的雲,隨風而行,瀟灑無邊。
她飲盡杯中酒,仰頭大笑:
“我名千琴,阿爾查司治下戰爭聖女!”
“——今日焚我骨肉,我的骨灰將灑過蒼山,灑過大地,匯入河流,經飲水植入他人血肉,經落地而生根發芽。”
“明日,這天下萬世,蒼山河海,盛世太平,皆為我之存續!”
月光清冷。
她大笑三聲,轉身出門去。
再未回看少年一眼,像是生怕產生後悔與恐懼。
蘇琉錦案上,牛奶已涼,一滴未動。
白塔阿爾查司紀年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聖女走上高臺,怒斥國王昏庸,細數大巫師十三條罪名,王震怒,欲捉拿聖女。聖女點燃盔甲,自焚而亡。
聖女之死驚動萬民,王子託羅羅以褻瀆聖女之名推翻親父,上位為王,頒佈御令,整肅軍隊,暗殺北疆之主。
十五日後,戰爭平復。
新王託羅羅鑄祭祀鼎於高閣,刻《白塔聖女》三百言,焚巫毒典籍七千卷。
自此風調五穀,刑措囹空,足百年無金革之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