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里瀰漫著腐臭的味道,似乎有不明生物或是曾經逃出牢籠的囚犯死在了這裡,洞壁上滲出的水滴答滴答地低落,以漫長的歲月為鋒刃,在石頭製成的走道上鑽出無數孔洞。
雪痕在下水道里搖搖晃晃地走著,他已經聽不到追兵的聲音,也看不到前方的道路,黑暗遮蔽了他的眼睛。
無窮無盡的黑暗。
黑暗中亮起點點光芒,似乎是燈光,又彷彿是螢火蟲,彷彿是希望,吸引著雪痕向它們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火把,是人山人海的打穀場上,村民們高舉的火把。
石塊和爛白菜向他飛來。
“惡魔之子,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兒子不在,就讓他母親頂罪!子債母償!”
恐懼導致的攻擊一呼百應,不講道理。
毫無理性可言的聲音在夜空中迴盪,他們憤怒面容的讓他不敢相認。他們真的是自己曾經所熟悉的鄰居、朋友,甚至親人嗎?
村民們一一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那面具也就是他們各自的面孔,露出下面的黑色蛆蟲凝聚而成的真實面容。果然,他們不是人類,他們只是戴著偽善面具的魔鬼。
雪痕倒退了幾步,心中失望又恐懼。
到底哪個是真實的世界,是這個醜惡齷齪的世界嗎?不,不是。
眼前的幻象漸漸消散,黑暗重新凝實,滴答滴答的水聲遠近錯落,即便在黑暗中,也可以感受到這條通道的幽深,漫長。
那麼是這個充滿欺騙的世界嗎?
雪痕觸控著微溼的石頭牆面,鏽蝕的鐵欄杆,耶路撒冷街道上錦衣夜行的芸芸眾生浮現在鐵欄杆上那些因鏽蝕而翹起的形態各異的鐵片上。雪痕的手拂過,鏽鐵的冰冷和滯澀像刀片一樣割裂著他的手指。
不,也不是。
他又向前走了幾步,在黑暗中摸索。他摸索著,探尋者,心中希冀著。
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總有能夠容得下我們的地方。能夠容得下我和媽媽,能夠容得下像我和奇路這樣的人的地方。
觸手之處是一片光滑堅硬,像是玻璃,雪痕擦拭掉上面的黑暗,光芒從外面投射進來,這好像是一扇有玻璃的大門。門外是一片廣袤的沙漠,暴曬的大地熱流蒸騰,扭曲著地表的景象。建築突然平地而起,在雪痕面前拼湊出一座堅固的堡壘。漆黑的石塊砌成外牆,尖刺和堅硬無比的金屬加固了大門。
這是心的堡壘,只要身在其中就無人能夠傷害到自己。
是這樣嗎?
還是這樣?
血腥氣味瀰漫的戰場,屍骸遍地,雪痕站在屍山之巔,俯瞰被自己擊敗的芸芸眾生,一將功成萬骨枯。
堡壘和屍山全部消散為黑色的雲煙。
都不是。
沒有,這個世界沒有這樣的地方了。連耶路撒冷都不行,其他的地方還有可能嗎?
我曾懷疑過世界的真實性,我曾以為耶路撒冷就是真正的應許之地,真正的夢想的元初之地。是如天堂一般的完美之所。
我曾以為我所追尋的東西就在這裡。
那虛無縹緲的理想、那因念神的問題而清晰起來的內心渴望——自由。
可是現實是多麼殘酷,要得到自由是多麼艱難。
無論走到哪裡都有牢籠和枷鎖等著我,即便是這遠在天邊的應許之地,也是一樣。
還有哪裡是我和我媽媽、我朋友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