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半靠著被摞子,彭先生坐在炕沿上監督他喝藥,免得像上次一樣嫌藥苦,被他偷偷順著牆瓦縫倒掉了一半。
虎子上一次喝湯藥說起來是頭年冬天裡的事情。那時候他到湖上鑿洞釣魚卻濺了水在身上,回來就感染了風寒。彭先生找郎中抓了兩幅藥,給虎子吃了幾日卻是不見好轉。要不是糊牆的紙溼了,彭先生都不曉得虎子會偷偷倒藥。
虎子強嚥下那一碗苦湯,長吁了一口氣。他現在身上裹得好比粽子一般,手腳身上都有一些創口,好在都不深,敷了藥就應當會好一些。只是身上的筋骨肌肉就沒有一處是不疼的,稍微一動身子就牽扯得他齜牙咧嘴。
這時候,向來把被褥大敞四開攤在炕上的虎子曉得了疊被的好處——坐在炕上的時候可以靠著被摞子,也舒服一些。
“你還記得什麼嗎?”看虎子喝乾淨了藥,彭先生接過了空碗,又遞了一碗清水過去,“那天晚上,你還記得些什麼?”
虎子接過水,一口氣喝了半碗,衝去了嘴裡的苦味。他回想了片刻,搖了搖頭:“不記得了,我就記得那天晚上我被那張黎和付道士暗算了,師叔救了我的命。再然後我調息打坐……好像是走火入魔了?我不記得了。”
“也好……”彭先生點點點頭,“你不記得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虎子卻是不肯這麼不明不白。醒來的時候口中有些難受,他伸手在口中摸到了自己的虎牙,卻是差一點劃破了自己的指尖。這一顆長在上邊的虎牙,是哪天晚上留下來的唯一的記號了。
他問道:“師父,我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麼了?”
“就像你說的,走火入魔。”彭先生答道,“你發了狂,失了神志,與那付道人搏鬥受了傷。我趕到救了你,就這麼一回事兒。”
虎子卻是覺得不太對勁:“那……我師叔呢?我記得我師叔當時也在和那個道士糾纏,我們兩個還打不過他一個嗎?”
“你迷了心竅,沒了章法,自然是算不得數的。”彭先生說起謊來也不遲疑,不知是預先準備好了話頭,還是臨時編排的,“那時候你六親不認,你師叔還要提防著那付道士不要傷了你,自然是十成力用不出兩三成來。那付道人也是本領高強,自然是傷了你,又傷了你師叔。”
“哎呀!”虎子驚叫了一聲,“師叔也受傷了嗎?他怎麼樣?”
彭先生笑著搖搖頭:“無妨,你師叔銅金剛鐵羅漢一樣的人物,什麼事都沒有。他這兩天吃得飽睡得下,你無需擔心。”說著話,李林塘一掀房門上的簾子抬腳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些吃食。
“你小子也是命大!”李林塘把那燉得細碎的米粥放在了炕沿上,“若不是你師父救你,你走火入魔迷了心神,那就是要入了魔道,變得行屍走肉一般了。”
彭先生咳了一聲,李林塘轉回頭,卻見彭先生對他微微擺了擺手。
虎子是全然沒看到兩人的小動作的,他眼裡現在只有這碗粥。本來還不覺得,聞到了米香他才覺得腹中飢餓。
這粥是大米煮的。大米那是過節的時候,和照顧病人或是伺候月子的時候才能享受的,尋常時候哪呢吃得到呢?關東的稻米香,的確是聞名天下,但是除去必須要賣給朝廷的那一些,種水田的人手裡也不剩下多少。況且昌圖府多是種植玉米、高粱,種水田的少,所以這大米就更是難得。再有錢的人家,也不能上頓下頓拿大米當主食。
虎子的這碗粥裡不光是有米,它更像是亂燉出來的。切了末的幹豆腐,抹得細碎的瘦肉,還有煮得開了花的綠豆,都在這一碗裡。虎子“呼嚕呼嚕”三兩口就把這一碗粥下了肚,端著碗問:“師叔,還有嗎?”
“不能再吃了,”彭先生說,“你這兩三日,都是我們磨了米漿從你嘴裡一點一點喂進去的,忽然一下吃得多了是要傷了脾胃的,慢慢調養,日後有你胡吃海塞的時候。”
虎子悻悻地放下碗,又把身子落回了被上。他問:“師父,你說那付道士跟我無冤無仇的,為什麼要害我?還有那個張黎,我得罪過他,可是也不見得得罪得那麼深,他怎麼也想我死呢?”
“誰說無冤無仇?”李林塘一抬眉毛,“這姓付的和咱們鬼家門有仇!”
虎子一聽來了精神——這付道人和鬼家門有什麼淵源?於是他便問:“師叔,那付道人怎麼和咱家結的仇?他是怎麼個來路?”
“那是為師的故交,”彭先生說,“上一輩的恩怨,你不用知道太多。這一次他對你動手是個誤會,日後你提防著一點這個人便是,無需太過在意,出了什麼事有我呢。若是他再對你出手,你鬥不過他,也還是能跑得了的,不要刻意去招惹他便是。至於那個張黎,我昨日去見過一面,無足輕重,不需掛懷。”
“哦。”虎子見師父不想說,便是含糊地應了一聲,而後房間裡一時沒有了聲音。
“師叔,”還是虎子起了個話頭,“你怎麼就那麼趕巧?正好就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