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大小姐,我們哪裡好比呢。”宋玉芳嘴裡笑著,心裡想著要像佟慧怡那樣上班,簡直太天方夜譚了。
要不是今天禮拜一,會有監督過來巡視,佟慧怡根本不可能按時過來。至於那些司賬,哪個沒抱怨過她不做事。
不過,她的優勢太多,除了有哥哥做靠山,還有一張天生的美人面孔,總是不缺心甘情願替她遮掩的人。
鍾凱則仍在出著主意:“最直接的法子,我看密斯傅、密斯沈都不像一般人家出來的。讓她們把家裡暫時不會挪用的款子放到這裡來,那也是一筆業績了。開了一個頭,陸陸續續就會好的。密斯特袁就不說了,跟你們一道進來的劉泰,下個月的提成都要趕上我了。可那個姓崔的窮小子呢,就像個雜役似的。”
宋玉芳連連搖頭道:“密斯傅、密斯沈不比一般人,在這方面都很有原則的,又都要強,怕是不會回去說的。”
鍾凱聽了,凝神想著些什麼,沉沉地一嘆。
宋玉芳回味著自己的話,似乎有暗示佟慧怡、劉泰人格不高的嫌疑,恐怕不大合適。她在行裡就像個孤兒似的,出了事不會有人替她兜著,因此更不敢輕易地得罪誰,尤其是本就有些過節的劉泰。因就笑著向鍾凱央告道:“師兄,您可別把這話說出去。叫人聽見了,好像我……”
鍾凱見她臉都急紅了,謹慎得有些過了頭,便就冷笑道:“你慌什麼呢,咱們都是一樣的人,說出去難道我就不怕得罪人了?”
宋玉芳一想也是,不好意思地抿著嘴一笑,心裡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宋玉芳晃了晃眼,覺得本就金光燦燦的大廳,瞬間更添了一層耀目的光輝。
是何舜清來了,雖然有些風塵僕僕,但是步履依然那樣地自信。
招考通知函印錯地址的事情,宋玉芳也是當事人之一,只不過她是比較幸運的那一個。聽同事們議論,那些被白白耽誤掉考試的考生,直接去了財政部投訴。不過,因為波及人數不算多,所以並沒有發展到很嚴重的地步。只是總處在乎信譽,要求妥善解決此事。這個差事就落到了何舜清身上。
北京分行的練習生崗位已經滿了,也不可能不考慮成本,把那些人都招進來。何舜清便打算和天津等地的分行商量商量,因此最近常常地出差。
宋玉芳回憶著這些事的時候,不由在心裡默唸著,他是不是瘦了些?
耳邊,鍾凱的問題打斷了她的思緒:“對了,我聽人說,密斯傅是議員府上的千金?”
“是的。”
“那密斯沈呢?”
關鍵時候,宋玉芳適時地收了心。
沈蘭的身世,三個女孩已經全部知道了。庚子年的時候,連皇帝和太后都逃難去了,沈蘭很不幸地和家人失散了,從此住進了福利院。後來,福利院的床鋪越來越緊張,就希望小學畢業的孩子都出去自立。沈院長一家看她乖巧聰明,就認她做了養女,一直供養她唸書。
雖然沈家母慈子孝的,家風非常好,但是架不住親戚堆裡有人言三語四的。時間長了,沈蘭就很避諱談起家裡。
關於這方面,宋玉芳很能感同身受,因此非常尊重她的意願,便是有人問也不會向外說的。
這次,她依然搖了搖頭,佯裝不知:“我也不大清楚,她雖然好相處,但性情還是有些寡言。提到家庭的時候,她總是守沉默,我就不便多問了。不過,我倒是偶爾聽見她提過父母年輕時去過歐洲,難說她從小就有西方那種個人隱私的觀念,所以才不愛提的。”
後頭的兩句,彷彿也有提醒的意味在。
鍾凱會意地一笑:“知道了。你也不必擔心,我不是那衚衕裡的串子,除了嚼舌根,就不知道該怎樣去耗那大把的光陰了。”
說話間,銀行大門開了。看樣子,今天會有些忙。
宋玉芳將抽屜拉了一小條縫,望著幾天下來都原封不動的一應用具,又是喟然一嘆罷了。
乾坐著的時候,宋玉芳喜歡看著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各種人,猜想他們的身份,藉此打發漫長的一天。
也是巧得很,正有一位很叫人深究的年輕男子踟躕在櫃檯前。他頭戴一頂灰黑色的禮帽,進門時,慢慢地摘下來舉著,自然地遮著自己的半邊臉。身上穿著淡藍的華絲葛棉袍,寬寬的下襬一動,便露出水紅色的綢裡。再被大理石地磚的反光一照,顯得格外光鮮。袍子外面,套著一件滾邊小坎肩,鑲著六個水鑽釦子。中式衣服自然都是用盤扣的,這種鑲扣,宋玉芳還只是在外國畫報上見過,是很時髦的設計。
再往上瞧,那一張臉白淨得像個女孩子。
宋玉芳一猜,就覺得這必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還很有可能去過巴黎,最少也應當常去上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