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張靜的身體已經進入康復之中。林霜的身心,似乎也已恢復了平靜,完全迴歸到很久以前的生活軌道中。
亦如林霜剛剛來到陽城的時候,這座城市的樣子依然沒有任何變化。頭頂的天空還是那樣高遠湛藍,地面的樓群還是像一座座迷宮般星羅棋佈。林霜初來這裡的時候,一無所有,心無旁騖。如今,林霜不再是孤單一人,她有了歐陽烈。歐陽烈為她安排好了一切,掌控著她的一切大小事項。事無鉅細,無微不至。
只要林霜學會順服,歐陽烈就可以給予她所有。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樣的生活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可是林霜的內心時常空落落的難受,感受不到快樂的滋味。如果不能感到喜樂,縱然物質上擁有的再多,這樣的生活可以被稱作是幸福嗎?如果對方不能給予你屬於自己的空間,不能允許你擁抱自由,即使對方對你的情感再專一,這樣的愛人算是理想的伴侶嗎?
林霜的心裡常常會想起洛北的模樣。每個人的愛情世界裡,是否都會盛開著兩朵玫瑰花,她們分別是紅玫瑰和白玫瑰。如果你有幸擁有了白玫瑰,那麼你就會日思夜想著那朵紅玫瑰。如果你有幸擁有了紅玫瑰,那麼你就會窮盡一生去追憶著那朵白玫瑰。因為無法得到,所以才顯得分外美好。
不論林霜的內心多麼糾結,生活依舊按照原有的秩序漸進著,從未因為個人的喜好而停滯過。曾經的歡笑和悲傷,都已隨風而去。歲月流過,掩埋掉塵世間所有的過往,不會留下一絲痕跡。唯有心中的那些道道傷痕,清醒地疼痛著哭泣著徘徊著。明知一切無從更改,卻還是難以做到心甘情願。躲在無人處,悄悄做著逃離的夢想,在虛幻中略微慰籍自己的心。
只因曾經的愛情太過美好,早已掏空了內心所有的情感,今日才會顯得是那樣的無所適從。不知應該如何面對眼前的那個人,那個給予自己溫暖和關愛的人。只要活著,就必須繼續下去。只要生活還在繼續,就必須去承受那些強加給自身的一切。最大的失落,不是愛情的流失,而是身不由己的無奈。最痛苦的悲傷,不是得不到,而是得而復失。
眼睜睜地看著握在手心裡的愛情,不可阻止地遠離自己,直到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份深深的絕望,滲透到骨髓深處,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去,很簡單。活著,卻很艱辛。所以,活下去的才是勇者,死去的都是不值一提的懦夫。林霜有時候很羨慕那些逃離生活的懦夫,她也曾想到過逃離。可是她最終還是選擇活下去。不知道是她過去愛得不夠深,還是她愛自己比對方多一些?
林霜帶著歐陽烈回到了故鄉,回到了父母身邊。
林霜的父母一眼就看中了歐陽烈。他們認為林霜能遇見歐陽烈,是林霜這輩子最大的福氣。歐陽烈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對待林霜專一執著,視若珍寶。這一切都被林霜的父母看在眼裡,他們看著眼前這位如意女婿,眼角眉梢都是笑。林霜的臉上掛著笑,心裡卻悲苦淒涼。她真想獨自去流浪,卻放不下父母家人這份羈絆。
一天午後,父母去臥室裡休息。歐陽烈也躺在林霜的房間裡,昏昏然地睡過去了。林霜悄悄地穿上外套,躡手躡腳地走到院中。她推著腳踏車,開啟院門,獨自沿著一條荒涼的小路騎行而去。林霜騎了很久,路過一片片原野,經過一條條已經冰封的小河,來到一座小山腳下。
林霜把腳踏車放倒在路邊,獨自朝著山頂爬去。她爬到半山腰,眼前映現出一片墓碑。墓地中的樹木,一片枯黃,枝條被冷風吹得瑟瑟發抖。風聲在墓碑的間隙中呼嘯著,像是一聲聲哀嚎,令人肝腸寸斷。林霜把手插在衣兜中,在墓碑前的空地上踽踽獨行。終於,她在一處孤零零的墓碑前停了下來。
佇立在林霜眼前的這處墓碑,就是洛北的容身之地。那一年,洛北的虛歲才19歲,週歲才18歲。那是花兒一樣的年紀,可是洛北卻做了生活的逃兵,把林霜獨自遺棄在塵世間。雖然這一切,都是林霜造成的,可是洛北當時決絕的狠心也令林霜齒寒。
如果當時,林霜不那麼任性偏執,洛北不那麼武斷決絕,是否悲劇就不會上演?原來,青春年少的人都是不懂愛的。等到多年以後,他們學會怎樣去愛的時候,生活早已經物是人非了。
林霜在風中流淌著熱淚,泣不成聲,不能自已。從前,她每夜都會夢見洛北,可是如今卻再也沒有夢見過洛北。果然是陰緣已了,竟然是如此這般徹底乾脆。林霜淚眼模糊地望著眼前的墓碑,緩緩地跪了下去。
林霜伸出手,顫抖著去撫摸墓碑上銘刻的洛北的名字。眼前驟然浮現出洛北年少時的容顏。有些人的容顏可以經受得住歲月的洗滌沖刷,不論時間怎樣流逝,都不會更改時光中美麗的容顏。
歲月靜好,往事如斯。林霜掏出一串鑰匙,開啟跟鑰匙串聯在一起的一把小巧的剪刀。她抬起左手抓住一綹烏油油的黑髮,眼睛直視著洛北的墳墓,無聲地流著眼淚。她快速張開捏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間的那把小剪刀,只聽咔嚓一聲,左手握住的那綹秀髮應聲落下。
林霜將剪落下的長髮,塞入隨身帶來的一隻繡著紅絲線的香囊中。然後,她伸出雙手,奮力地在洛北墳墓的一角挖出一個小洞,將那隻裝著秀髮的香囊埋了進去。
洛北,不知道我下次會什麼時候再來看你?你一定要多保重,照顧好自己,記得要常常到我的夢中來啊。林霜喃喃自語,為洛北的墳上添著新土。林霜心中的悲愁越聚越多,好似一團團濃得化不開的黑墨。她伏在洛北的墓碑前,哀聲哭泣了好久,心中的痛苦卻仍未減輕。
冥冥之中,林霜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對她說:林霜,天冷,快些回去吧。林霜驚喜地抬起頭來,這分明是洛北的聲音啊,可是她茫然四顧苦苦尋找,卻沒有看到洛北的身影。
洛北,如果你不馬上現身,我就立即死在你的墳前。林霜一字一句地說完,就將那把小剪刀的刀刃狠狠地划向手腕處。
洛北墓碑旁的泥土上,頓時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一汩汩殷紅的鮮血。洛北,你年少時就是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一定很疼吧?可是我現在為何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呢?我反而覺得內心變得明朗起來。
林霜微閉著眼睛,任由從手腕上流出的血液滴落著,臉上浮現出解脫般的輕鬆和快意。洛北,是否這樣就可以永遠跟你在一起?是否這樣就可以讓我心安,證明我愛你比對自己多一些呢?
林霜的精神逐漸變得飄忽起來。她感到自己終於可以放棄一切牽掛,自由地像一隻蝴蝶那樣隨風飛去。她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富足和快樂,臉上綻放著年少時那般純真美好的笑容。就在她閉著眼睛,好似在風中翻飛的時候,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席捲起來,騰空而起。
林霜用力睜開淚眼,看到眼前居然是歐陽烈的模樣。這怎麼可能呢?他怎麼會無處不在?
歐陽烈憤怒地瞪視著林霜,掏出一條潔白的手絹緊緊地勒住林霜受傷的手腕。林霜,你想找死儘管對我說,用不著這麼辛苦地親自動手!看來,我真的是太寵你,把你給慣壞了!歐陽烈惡狠狠地說著,抱著林霜拼命地往山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