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慢點兒！”
一歲男孩泰山學習行走的時間好象比別人家的孩子要長。泰山媽媽不辭辛勞跟在他身後，提醒他，鼓勵他，安慰他。大腦袋令泰山的動作很不協調，搖搖晃晃，隨時要摔倒。
“泰山，小心啊！”
“泰山，不怕！”
摔倒不會阻止泰山向前邁步，因為他有一雙有力的腿。他越走越穩，然後開始跑，越跑越快。
這一幕在泰山媽媽眼裡彷彿就在昨天。今天泰山站在小學校的大門前，他馬上就要做小學生了。
家長只能送孩子到大門口，學校說開學儀式結束後，家長可以走進教學樓，進入教室，接走孩子。年輕的女教師田丁是泰山的班主任，她把泰山領進來，排進自己班的隊伍。田丁老師微笑著打量泰山，把他排在隊伍末端，因為他高。進入隊伍的孩子越來越多，他還是在最後，直到最後他還是最後，他確實是最高的一個。九點鐘一到，田丁老師就領著隊伍向教室走去。
媽媽望著泰山隨著隊伍走去的背景。新買的書包有點大，但等到三年級就有用了，那時每個孩子都會背個沉重的大書包。現在裡面只裝了一瓶水，一塊手絹和一包紙巾。媽媽的眼睛溼潤了，泰山長大了。
開學典禮本來計劃在操場上舉行，不料天色忽然變陰暗。天上的雲越積越厚，西邊遠處還有一大團一大團的，正向操場上空趕來，像要來湊熱鬧。趙四化校長決定改變計劃，讓學生坐在各自的教室聽廣播，開學典禮在廣播中進行。
這是泰山同學人生中第一個開學典禮。以後他就會明白這件事，每個學期都有，每次都一樣。一個人講話，之後又一個人講話，再講話，再講話，就完了。中間還有大家一起鼓掌。第一次的開學典禮，泰山並沒有注意聽校長及其他人的講話，他在觀察這個新環境。看看自己和別人的桌子和椅子，看看黑板，看看教室的窗戶和門。
最先講話的是位上級來的領導。他講話時泰山望著窗外天上的雲。那雲變出了一匹馬和一頭獅子，馬在奔跑，四蹄騰空，鬃毛飄逸。獅子是雄獅，頸部長著長長的毛髮，腦袋巨大。泰山想那獅子也許會吃掉那匹馬。
上級領導講完之後是趙四化校長講話。趙四化做這所小學的校長已有幾年了，之前他是這裡一名老師。他對他的小學、對他的同事、對自己的工作還算滿意。去年他作為“優秀中小學校長”參加了一個出國訪問團，回來之後心裡生出不少不滿意。他覺得他的小學太小了，教室太小，操場太小，圖書館太小，更別提游泳館、籃球館那樣的高檔配備。他當然明白，那些都是他無力解決的，只能是奢望。
趙四化校長講話時泰山還在看天上的雲。果然那匹馬消失了，獅子變成了兩隻。很快又變成三隻，不，是五隻。然後就有水珠打在窗玻璃上，啪的一聲。很快更多的水珠撞來，窗玻璃上啪啪聲響成一片。看來校長的決定非常明智。
趙四化校長講完後是主任講話。這時天上的獅子也消失了，天空變成灰濛濛的一種顏色。大雨正式登場，嘩嘩的雨聲填滿了整個世界。
大人們講了些什麼泰山沒有理會，泰山也聽不明白那是些什麼意思。雖說是同一種漢語，父母說出的他能明白，小夥伴們說出的他能明白，但很多其他大人說出的話他聽不懂。不過他發現很多人一起拍手是件趣事。每次講話結束大家一起拍手。三十個孩子一起拍，開始各拍各的，不久他們感覺到可以統一起來，一起動作。其中拍的聲音大點的那個充當指揮，大家一起按著他的節奏。泰山覺得這個遊戲有點意思，若不是田丁老師大聲喊停他想一直拍下去，直到小手感到疼時。
拍手時最用勁的那個男孩坐在泰山右邊。他個頭不高，還很瘦，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東張西望。他轉頭的動作很快，就象動物園裡坐在大石頭上的猴子。別的孩子都和泰山一樣，膽怯地坐在那裡，儘量保持不動。那孩子轉過身，兩眼不客氣地打量著泰山。
“我叫張小跑，你叫什麼？”
泰山猶豫了一會兒，覺得現在好象不是說話的時候，不過還是回答了他。
“我叫泰山。”
“泰山，你長得真高。”
“張小跑，安靜！”田丁老師的聲音。
張小跑不說話了，兩眼無聊地望向窗外。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雨滴撞上窗玻璃，畫出一道雨痕，還沒滑出多遠，又被另一道雨痕趕上吃掉了。
泰山不想開口和張小跑說話還有一個原因，他想小便。可能是來學校的路上喝了太多的水。他憋了好一會兒，但他不想讓別人關注自己。現在他小臉通紅，坐在那裡直扭屁股。張小跑又開始注意他，他很會猜。
“你是不是想尿尿？”
泰山猶豫著點點頭。
張小跑立刻跳起來喊：“老師，泰山想去尿尿！”
田丁老師朝他們望過來。
“去吧，泰山。知道洗手間在哪裡嗎？”
不等泰山回答，張小跑搶先說：“老師，我知道，我能領他去嗎？”
老師笑了，“那你就領他去吧，然後要馬上返回教室，不許跑到別處去。”
張小跑立刻拉起泰山朝門口跑去，田丁老師趕緊再加上一條命令：“不要跑！”
田丁老師今年二十三歲，這是她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年，也是教師職業的第二年。做教師好象是她命中註定，她個子不高，又長了一張“娃娃臉”。一年前，她來應聘教師崗位時趙四化校長几乎立刻就同意了。理由是她的個人形象很容易對孩子們產生親和力。不過田丁老師偶爾會為自己的長相苦惱，因為“娃娃臉”總讓人覺得不夠成熟。
田丁老師還沒有結婚，和她的父母住在一起。每天下班回到父母身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也不過是個大一點的孩子。對於那些“大道理”，和小學生相比也沒能理解得有多深刻，所以沒資格對孩子們太嚴厲。而且她還沒學會怎樣讓自己看起來更嚴厲。
洗手間在走廊的中間。張小跑拉著泰山到了洗手間門口，然後自己就跑回班去了。小跑聽從老師的話，沒有再去別處。但他一直在跑，快跑到教室門口才踩住剎車。
泰山走出洗手間時心裡默默地說：“一會兒我見到媽媽，一定要告訴她，今天我遇上一個大好人，他叫張小跑。”
不過泰山很快遇上了開學第一天中的第二個問題，他忘了自己班的教室在哪兒。剛才跟著張小跑跑過來也沒注意觀察走廊的環境，現在張小跑不見了，他該向左還是向右呢？走廊的盡頭是一道大門。好象是早些時候，他跟著隊伍走進這棟建築走過的大門。他記得好象進了那道大門沒走多遠就左拐，就進了自己的教室。
雨還沒有停。泰山走到大門口時感到有些奇怪，他記得他們是穿過操場進來的，操場是一塊地上畫著白線的空場地，除了兩支籃球架。可現在怎麼多了許多東西，一堆磚頭瓦礫，一堆油漆桶，一垛紅磚，旁邊一堆砂子，雨水把砂子沖刷出幾道溝。地上的白線和籃球架都不見了，卻長出了幾棵大樹。
泰山忽然覺得眼前的景象眼熟，他好象來過此處。昨晚他做了個噩夢，夢到自己走丟了，到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地方，好象就是眼前這裡。夢中的他急得直哭，直到媽媽聽到哭聲推醒他。媽媽給他喝了口水，把他攬在懷裡安慰他，才讓他重入睡。
泰山站在門前雨搭下，不明白自己怎麼又一次走進了夢境。這時候頭上的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彷彿天上要著起大火，接著一聲響雷。驚恐把泰山徹底推倒了，他站在那裡緊閉上兩眼，又用雙手捂住，開始嗚嗚地哭泣。邊哭邊不停地重複：噩夢走開，噩夢快走快！
有說話聲傳來，聲音沙啞但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