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晚,付玉已經把爺爺的身體擦拭乾淨,換上了老人很早就備好的嶄新灰麻壽衣,還有那雙平時都捨不得穿的千層底布鞋。
外面,爆竹聲聲,張燈結綵,難得沒有宵禁的綾絡京內,人群絡繹不絕的擁擠在掛滿紅燈籠的東西兩市,各地小食冒著氤氳的熱氣,從瀚源大陸那邊傳來的雜異把戲吸引著人們圍觀喝彩,酒樓內人滿為患,吆喝聲鑼鼓聲此起彼伏,少男少女們趁著良辰美景,相約而出沿著喧鬧的大街,品嚐著美食挑選著琳琅手作。
偶爾,人群中會有幾陣騷動傳來,那些豪紳門閥的公子哥們,帶著家丁僕從,在街市上耀武揚威放蕩不羈,調戲完良家後,繼而去往鳳宵閣等地尋那快活。
而這一切,都與付玉無關了。
往年此時,他很少陪著爺爺守歲,總是獨自一人,去那兩市湊熱鬧,也不花錢就是圖個窮開心。
今晚,他只想陪著爺爺,在充滿火油味兒的屋子裡,過個冷冷的年夜。
屋外的喧鬧聲,越來越低最終復歸於沉寂,案几上的蠟燭,也將燃燒殆盡,蠟油融成了一片,堆落在桌子上,付玉就那麼呆呆坐在炕蓆上。
子時,隨著平安王府內的一陣鐘聲傳來,又是新的一年。
原本寂靜的城內,此時再次熱鬧起來,從平安王常公府內,燃起一道道煙花,黑色的夜空,一陣陣發出亮光,城內各處便開始跟著燃起爆竹。
付玉起身,跪倒在地,朝爺爺磕了三個頭,默默唸道:“爺爺,過年好!”
蠟燭此時剛好熄滅,付玉拿起包袱,揣好那本《東芳集》,關門前,最後看了一眼爺爺,走出屋外後,隨後扔出手裡的火把丟到屋子裡,很快火勢便沖天而起,屋後映照著遠處的絢爛煙花,一道身影頭也不回的走出院子。
從東門出城,付玉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去做什麼,原本還想要在上元節後,到武營署外看看有沒有最新的告示,想著參軍建功,效那常公,可結果爺爺竟然意外死在了平安王府,而且死的是隻值兩錢銀子,不僅是心中的理想,連帶著對平安王常公府的那種傾慕和信仰,一瞬間悉數崩塌。
付玉就這麼從午夜走到天邊泛起昏白的日光,沿著官道一路向東。途中,經過一座鎮子,也沒有停留,就那麼漫無目的繼續走著,直到來到山下一處村落,坐在石堆上,就著溪水嚼著燒餅。
村中依稀升起道道炊煙,有農夫開始走出屋子,幾陣爆竹聲後,用笤帚掃了掃門窗,又拍了拍身上,然後叫上孩子拎著年禮,準備到鎮上走親訪友。還有幾個獵戶,準備到山上拾點乾柴,獵物是別想了,早就被爆竹聲嚇得不知藏到了深山何處。
有幾人揹著布袋繩子和柴架,從溪下向付玉這邊走來,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也只是看了看他,也沒人理會。
有人埋怨道:“最近幾年是怎麼了,這天氣是越來越涼了,前年年夜,居然還下了一場大雪,真的是奇了個怪。”
“聽村長說了,要變天了。”
“噓,小點聲,別什麼話都說。不就是天涼了嗎,又不耽誤你喝酒,少說兩句碗口大的話。”
“怕什麼,本來的嗎,不信等我們下山你看,鎮上的那些雜碎,肯定要來收租子了,去年秋後來過一回,這次還要來上一趟。你家的都準備好了?”
“沒有也得有,還是跟親戚借了一百斤的粟米和苞谷呢。唉,你說怎麼回事,往年也就象徵性收一點,雖說今年夏忙那會多了一些,也沒當回事。可這新年伊始,也不讓人順心,居然還要每家每戶都上繳二百斤,以前還能富餘些,可今年這日子怎麼過啊。”
“沒聽說嗎,去年,又沒能在姜國那邊討到大便宜,然後東蓉那邊的蠻族,入秋後流竄到了莫州腹地,然後北上又從順州逛了一圈,才回了草原,沿路劫掠燒殺,好懸沒南下我們膠州這裡,不然別說二百斤糧食,就是二百斤肉,都不夠給那些蠻子們收拾的。”
“每隔幾年,咱們那皇帝老兒,就要來上一次西征,看來這次,又要東征了。這日子,真是太難捱了。”
“行了,知足吧,據說鄰村都開始抓壯丁了……”幾人走遠後,付玉再沒聽到什麼。自己匆匆填飽肚子,起身拍了拍屁股,正想繼續趕路,就聽身後官道上,傳來陣陣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