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知道,就算自己懂得再多,也不過就是某個人的附屬品。
在家的時候是阿爸的附屬品,往後成親,又會變成丈夫的附屬品。
不過,現在好了。
廖婉玗想起自己在報紙上的那則自梳公告,忍不住翹起嘴角。
那真是她做過最叛逆的事情了!
陳秉譯老遠就瞧見了廖婉玗,她眉目彎彎,似乎心情不錯。若是往常,他一定早早就跑上前打招呼,但他現在有些心虛,只能一隻手伸在褲口袋裡,緊張地摸著一隻小玻璃瓶子,猶豫不決。
那是一隻林文煙公司出品的福利達水,是上等的好香水,他將這些年幫人代筆畫畫的報酬都拿了出來,才夠消費一瓶。
陳秉譯私心裡是想為那日逃跑的事情做個道歉,但他明白,有些話不能講,若是廖婉玗真的收,也定然是因為其他名目,他不過是圖個心安罷了。
少年寡斷不決,反反覆覆在心中編排著自己的臺詞,完全沒注意到已經走進的廖婉玗。
“秉譯哥哥?太好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那天事出匆忙,也不曉得連累你沒有,我這兩日都想找你,苦於沒有你的聯絡方式,今天在這裡遇見你可真是太好了!”
小姑娘連珠炮似得關心話讓陳秉譯更是羞愧,他尷尬地撓撓脖子,“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我這不是也沒什麼事情嘛……倒是你,他們沒有為難你吧?究竟為什麼啊?”
陳秉譯若是真的被抓,當然會知道為什麼,可他那日丟下姐弟兩個先跑掉了,此刻自然還是不明所以的。
廖婉玗並沒有覺出有什麼不對來,她將在警察局的事情絮絮叨叨地同陳秉譯說了,聽到後面謝澹如的部分時,他看她的眼神漸漸不對起來。
“你們認識?”
廖婉玗對他沒有什麼隱瞞,見他問起,又將自己同謝澹如的種種事情也講了一遍,陳秉譯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
“你以後不要同他那樣的人來往,焉知你被抓的事情不是他夥同別人做得戲?去年他看上了女中一個二年級的女孩子,同她的愛慕者爭風吃醋,居然掏出槍來將人打傷了,這樣的畜生怎麼可能無端端去救你!”
廖婉玗沒聽說過這樁奇聞異事,只在腦海裡回憶了一下謝澹如的模樣,實在想象不出他居然會惡意傷人。
兩個人站在一旁講了好半天的話,陳秉譯才注意到廖婉玗懷裡還抱著四本書。
“你這是買了些什麼?”說話間他從廖婉玗懷裡將那些書接了過來,輕輕鬆鬆地將捆好的書提在在手上。
“表哥給我介紹了一份翻譯的工作,我連一本辭典都沒有,總是不太好的。”
陳秉譯記得她會英文和德文,法文據說也接觸過一些,但沒想到她的外文居然這樣好,還能做起翻譯來。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兩人做了一小段的有軌電車,陳秉譯低頭看著座位上的廖婉玗,她睫毛密而長,微微向上瞧著,此刻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睛一眨,睫毛就跟著一顫。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廖婉玗的時候是五年前,他的父親被請到廖宅去教她畫畫,他那陣子實在叛逆,導致阿爸一刻也不敢鬆懈地看著他,最後經過廖老爺的允許,索性帶著他也去了廖家。
他跟在阿爸身後,沒見過市面似的東張西望,一邊走一邊想,這麼大一棟宅子究竟要花多少錢才能建好。是脆生生的一句“陳先生好”將他的魂魄又拉回了身體。
她可真好看,這是陳秉譯腦袋裡當時唯一的想法。他恨自己沒有好好唸書,不然一定能說出更美好的句子來。
一身水綠色的襖褲,長髮攏在一處後綁在右邊,畫布上是畫了一半的金色麥田,白細的手指頭上,也沾著零星幾點黃色顏料。
對於他的到來,廖婉玗似乎並不介意,她聽完阿爸的指點,就專注的畫了起來,外界的一切都似乎並不能打擾她。
他們那時候每週能見到一次,若是外出寫生就可以在多見一次,所以他時長從外面野完就跟阿爸講,哪裡的花開的正好,何處的蘆葦已經接穗了,這點私心,至今也無人知曉。
她與他差距太大,他並不是不知道的。
那時候的他們仿若雲泥,但,如今不同了。
知道廖婉玗和弟弟被趕出家門的時候,陳秉譯內心反而十分竊喜。
她從雲端跌了下來,與他,現在終於都是平等的人了。
“喏,這個送給你。”
廖婉玗看著陳秉譯手中剔透的玻璃方瓶,忍不住蹙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