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這架著黑框眼睛,身材幹瘦,看起來理工氣息頗重的的年輕人,張睿明有些嘀咕:就這樣的一個小個子,嘴上毛都沒長全的,難道就要靠他們來對抗泉建這樣的超級集團?
彷彿看出了張睿明的猶豫,面前那看起來頗為單薄的年輕人抬了抬眼鏡說道:“張檢你好,我是“梔子醫生”的新媒體主編賈博,我們公司一直以“新一代大眾健康科普”為目標,做的是科技醫療的工作……”
今天出來的時間不多,張睿明有些不太耐煩,他徑直打斷眼前這小子的陳述道:“好了,這些切口我最近實在是聽的太多了,我也沒興趣再聽了,這樣好吧,我們直接切入重點,你們真的想做一期關於泉建的專題?”
“是的,我們選題已經確定了,不,可以說是已經在做了,相關的資料都已經蒐集的七七八八,我們有幾個工作組,奔赴全國各地收集了泉建集團在醫療領域的違法事實與相關案例,據我們收集的資料來看,像小周陽這樣的案情,都還不算是最為悲慘的……”
接下來的近十分鐘裡,張睿明感到一陣震驚,沒想到對方答的這麼流利,是完全客觀理性的陳訴泉建這些年的違法行為,而且直抒要害,言語間絲毫都沒有任何要回避的地方與感受。這是讓張睿明感到最為驚異的。
在張睿明之前辦理這起案件的過程中,所接觸、斡旋的大都是體制內的部門與個人,不管是調查取證、還是在會場上針鋒相對,張睿明都能明顯感覺到這些人對於泉建這個盤桓在津港十餘年的龐然大物有一種深藏的畏懼和忌憚,這是因為體制中人都要考慮在得罪舒熠輝後,要如何面對泉建這個“龐然大物”的反擊與報復,還要忌憚在津港各種影響,哪裡能做到向這年輕人般毫無壓力的直刺要害?
見對方的態度頗為真誠,加上旁邊葉文的肯定目光,張睿明也放下心防,同這位名叫賈博的主編將這幾個月來自己的所見所聞以及一些可以公開的案卷資料竹筒倒豆子般的抖摟出來。張睿明說了整整半個多小時才到一段落,可對面這賈博的臉色並沒有露出他想象中的驚訝與激動。
張睿明見這位寄託著自己無盡希望的主編大人手中的筆記本都停了下來,這讓他有些擔心,不知道是自己說的內容太過離奇,還是這些恐怖的內幕已經讓這“梔子醫生”都感到棘手,所以才不敢記上去?
“賈主編你覺得怎麼樣……?”
“說實話吧,也差不多了,就這樣吧……”賈博合上筆記本,臉上神情有些欲言又止,猶豫片刻他就站起身來,同兩人握了握手,竟是就此準備走人,張睿明心裡一驚,從這賈博的臉上可以看得出自己剛剛所說的那些材料對其沒什麼影響,才會如此倉促的就準備結束這場採訪。
旁邊葉文見狀,巧笑倩兮的說道:“賈主編,反正都是同行,雖然今天只是簡單的出來聊聊,但你不知道,我們這些資料可都是我們張檢費了好大功夫才拿到的,而且全是真實的所見所聞,應該對你們有用吧……”
賈博勉強笑了一下,面有難色的說道:“張檢,葉小姐,我雖然只是一名新媒體主編,但我們梔子醫生可是一直刻求專業,我都是正牌的津大醫學院本科畢業,在我們收集的資料來看,剛剛張檢說的這些個情況……怎麼說呢,我相信其中的真實性,我對張家的努力付出也感到欽佩,但真的,對我們這次的選題文章來說,確實意義不大……”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意義不大?你們是不是也是擔心泉建的報復?我看你應該也不是誠心要報導泉建的吧,還是說你本來就是他們的人?今天就是來套我口裡的資料的?”
眼見在付出了這麼多心血,擔瞭如此之大的風險後,張睿明所得到的一切居然並不被這賈博所認可,他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種被人忽視的憤然,這才起身惡語相加。
葉文瞥了一眼張睿明,她沒想到這位一貫冷靜的檢察官在這個案子里居然會如此失控,攔下他更多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後,她試著緩和三人之間的氣氛道:“賈主編,請你詳細說下好嗎,既然你們公司已經對泉建做過調查了,那想必也應該知道這個對對手的可怕壓力,說實話,我們今天能站出來,已經付出了你難以想象的勇氣,還請你稍微更尊重我們一些,詳細解釋一下為何說剛剛張檢的資料沒有什麼意義……”
葉文的和善話語讓那賈博停下了腳步,他在猶豫片刻,嘖了一聲後回到了這涼亭的石凳上,掏出一沓資料,擺在張睿明面前道:“張檢,我說的這個沒有意義,真不是輕視你的意思,只是站在我們新媒體的角度來看,你所能夠提供的素材……實在是有點太平了……”
“太平?那你們到底要多慘的素材才夠?人家周家已經被如此傷害了,你們居然還說太平!?”
張睿明剛想發作,可他一眼掃見了面前賈博遞過來的資料,順手接了過來,可他才看了幾眼就突然覺得背後沁出一層冷汗,這傢伙說的沒錯,相比起這上面的案例,小周陽確實還算不上是最慘的。
“你看,這裡面蘭州的王女士,在泉建火療館進行火療驅毒治療時,因為操作技師失誤,導致全身百分之十七的面板組織燒傷,而後,泉建集團對於其提起的民事訴訟,在透過切割手段規避後,對王女士四處發帖的行為還進行了反訴……而最為令人震驚的結果是,泉建居然反訴這王女士侵犯名譽權還真成功了,到最後,王女士還必須向其道歉賠償。”
賈博指著上面幾個案例向張睿明介紹道:“……再看看這東江市小名叫做“小米粒”的女孩,她的情況和小周陽也差不多,也是惡性腫瘤,但她比小周陽還要可憐,她那愚昧無知的祖父母,迷信泉建的神奇療效,強行將她送進泉建的“康復課堂”,最終在連止痛藥都止不了她的疼痛,最後死期程度惡化,活生生痛死。還有……”
“夠了。”
張睿明擺了擺手,將這本賈博他們公司四處收集到的相關資料推了回去,他眼睛微闔,甚至有點不敢睜眼,不知道此時到底是朗朗乾坤,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張檢,現在你應該相信,你所說的這個周姓女孩的情況相比這上面的案例,確實還算是比較“平”的了,當然,你所說的也有你的價值,這個算是最新的病例,我估計也會被引用到我們的這篇文章中去……”
“你們需要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素材?”
被眼前這看起來神情頗為不忿的檢察官打斷後,那賈博微微一怔,邊解釋道:“我是做新媒體運營的,我們的選材角度和關注點在於我們的讀者,他們能被什麼樣的“故事”所吸引,像你現在所說的這個“小女孩因為偽劣保健品而耽誤治療,最終可憐過世”的故事,真的還不夠抓人眼球,就算加入了你所說的,現在正在開庭等等這些要素,也還不能夠抓住當前讀者的關注點……”
“故事?”張睿明被這賈博語氣中平淡的敘述態度所刺痛,但他沒有再在這種小細節上同他糾結,而是徑直問道:“你的意思就是嫌這個……當事人小周陽還不夠慘,對嗎?”
張睿明語氣有點衝,眼睛裡的血絲彰顯著這個男人的血性。賈博被他的神情有些嚇住了,他略一遲疑,點了點頭道:“不,其實主要是沒有曲折的發展情節,也沒有極大反轉,而且這個……算了,用簡單點的說法來說,確實……是不夠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