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睿明暗自嘆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葉文說的確實沒錯,但此時他又不得不承認,在一行做一行的事,今天自己所能做的,就算真是蚍蜉撼樹,螳螂擋車,那也是盡了自己檢察官的義務,就算在舒熠輝面前,自己可能只是一隻有些煩人的蒼蠅而已。
“其實,我剛剛一直想說,陳捷也和我提過這個案子……”
張靚的話鑽入張睿明的耳朵裡,想起陳捷這個名字,他心裡一動,望向自己的這有時看起來傻傻的女下屬,凝神聽了起來。
“部長,不是上次你們開完會之後,院裡讓我們先把訴前程式走紮實嘛,當時韓語山副部長就叫我去把涉及刑案部分的移送給津港公安,我當時移送過去後不久,見半響沒得反應,就打電話問陳捷,那傢伙雖然現在是前男友了,但他還是特意為我去問了下面,給我的回答挺讓人擔心的……”
張睿明見張靚這樣支吾的語氣,他就知道肯定陳捷那邊也沒什麼好話,他順口就反問道:“那我們這位堂堂西江分局局長是不是也反對立案啊?是不是說調查核實後,證據不足,無法立案啊?”
張靚答道:“這些都是官方回答,陳捷他和我還是說了實話的,他說現在津港情勢複雜,一般都不會動這樣大體量的集團,而且涉及到中醫保健品這塊的,都很難取證,往假藥上面整,像泉建這樣只是騙錢,也不會太重視,最多交點罰款,但如果有證據證明泉建逃避鉅額稅金,往海外轉移鉅額資產,勾結境外勢力之類的,那它分分鐘完犢子……”
果然,還是這些個論調,張睿明心下黯然,舒熠輝的那張氣宇軒昂的臉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回想起在泉建球場的豪華包廂中和其細談的那一天,舒熠輝自己不就是這樣說的嗎?在他眼裡,他的泉建集團利國利民!甚至給他自己頒發了一塊偉人般的牌匾,建了那個救世主一般的巨佛!
想到那副天降斯人的嘴臉,張睿明此時心裡真是說不出滋味,但此時既然已經從幾方面的角度來看了,倒也不妨從舒熠輝的角度來思考一番,
首先,這些保健品企業營業額高,納稅高,作為納稅大戶,受到當地政府的歡迎,而泉建作為津港保健品行業領頭人物,全國前三的超級集團,更是將公關做到了極致,舒熠輝一直以來就走的是這樣路線,看看其名頭下面那一個個慈善組織的頭銜,看看無數個閃亮發光的招牌,再隨便看看其每年給各個部門的贊助,各級政協一路做上去,這樣一個級別的大佬,光是調查他,張睿明就已經費盡了功夫。
其次,就像
之前說的,這些企業解決了很多就業問題,而失業率是困擾幾乎所有國家的難題,特別是在當前嚴峻的經濟環境下,你把他們搞死了,出現大量失業,誰來安排就業?
然後,就像舒熠輝自己說的,直*銷牌照一放開,率先湧入的都是那些外資直*銷巨頭,國內直*銷集團所佔份額一直不算高,最近幾年在泉建、有極限等等大的巨頭瘋狂反擊下,才從外企手裡搶奪回了國內市場,現在這高額的保健品消費是拉動了內需的,我國作為世界第一人口大國,一個十幾億的超級市場,只有擴大內需才是經濟未來發展的長久之路。而現在,就像那個最簡單的兩分法問題——中國人的錢是交給自己的企業好,還是交給美國佬的跨國直*銷集團、保健品公司好?
而最後一點,說來有些冷酷,但醫保和養老保險的虧空、人口的老齡化是當前國家各界都在擔憂的一個問題,有資料顯示,國內社保很可能在幾年後枯竭,而這些企業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緩解醫保和養老保險的虧空,同時透過以降低平均壽命的手段來解決日趨嚴重的老齡化問題,在目前的局面來看,這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媽的!這一站在舒熠輝的角度來看,張睿明都覺得這個欺世巨騙說的還真沒錯,他真算是一個契合各方訴求的完美董事長,給老人以虛偽的希望,給國家以稅收和就業,還有穩定的次序,而唯一傷害的只是那些自投羅網的個體家庭!
而這些個體家庭的苦難,在旁人看來,都是自作自受,用當年下崗潮時代的話來說,就是“都是懶饞蠢,沒有智力,跟不上時代潮流,應該被淘汰”,而這些人的苦痛,除了自己這樣以公益訴訟為己任的檢察官,還有誰會在乎!?
張睿明越想越煩悶,他喉嚨隱隱發癢,手從口袋裡摸索著,想抽根菸,當他以手擋風,點開火機,火焰點亮了那根菸頭的時候,他卻又呆了一下,手指浮在空中,目光呆滯,旁邊張靚見張睿明樣子奇怪,手推了推他道:“怎麼了,部長?”
“沒……沒什麼。”張睿明恍惚應了一聲,匆匆將手裡夾著的香菸在一個一次性水杯中摁滅,他剛剛連抽根菸都突然聯絡到一件事,就像英國的漢弗萊爵士很早之前就說過的:菸民是最好的愛國者,多納稅,多消費,而且死得早。
而這些保健品愛好者就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菸民”,他們被收割著高昂的智商稅,將治癒病患的希望寄託在這些個虛無縹緲的概念與騙局中,這是何等可悲的一件事啊。
張睿明嘆了口氣,他神色越發凝重,旁邊葉文也看出他
的不對勁來,臉上有些擔心道:“怎麼……我剛剛是不是說的太直接了?這也只是我一相片面的看法而已,也不一定就是對的,如果你覺得不舒服,也不要完全去相信,我自己也就是一個小記者嘛,那些國家大事,完全就是我樸素的一些猜測而已……”
“不不不,你說的很對,其實之前在調查過程中就出現了各種徵兆,我當時就有了一些懷疑,只是當時自己一心只想著簡單的二分法,只簡單的想著如何把泉建推到,將這些人繩之以法,卻沒想過從全域性高度來看案子,是你開拓了我的思維,這點我就要謝謝你。”
張睿明客氣的和葉文說完後,接著,他便轉過頭來,對剛剛才被自己懟過的張靚柔聲說道:“剛剛,你說的也對,有一點完全提醒了我,就像陳捷說的,像這樣的大公司,大集團,如果從稅務角度入手,那可能對其的影響更大,更能讓泉建承認其違法行徑……”
葉文沒等他說完,就徑直說道:“稅務?這已經完全超出你的職權了吧,而且,為了扳倒一家集團,這樣想方設法的去挑問題,會不會不太好……而且,先不說合不合理,根據我之前的調查,泉建集團他們每年向稅務機關上繳的稅金就高達幾個億,目前並沒有看出其有什麼偷稅漏稅的嫌疑啊。這點從操作性上來說,就不見得行得通。”
面對葉文的疑惑,張睿明嘴角一撇,笑著解釋道:“不不不,我只是一名檢察官而已,我對泉建也還沒到那樣不擇手段的地步,我是有底線的。再說我也沒那個能力去查其的稅款線索,但既然別人做賊心虛,那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借機打一隻驚弓之鳥呢……好了,我只是有另外的一個想法,一個計劃,可以讓其自投羅網的計謀而已……但現在,我還不能說。”
張靚見他神神秘秘的,問他又不肯說,於是便擔心的提醒他道:“部長,你不肯透露就算了,可是我還是希望你注意安全啊,千萬別越界了。”
張睿明點了點頭:“放心,我是永遠不會做那些個違法犯罪的事的,我有一根緊繃著的底線,這點永遠不會逾越。”
“嗯,那就好。”一旁的葉文也在為他擔心,此時見張睿明一口答應的慎重,相信他心裡還是有準備的,這才略微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