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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到了暖春時分,可夜裡的津港還是有幾分涼意,唐詩一下車,被迎面風一吹,不由的縮了縮脖子。但馬上,她就感覺身後一暖,一雙溫熱的手為她披上了件外套,讓這個都已經快習慣丈夫不在家的女人不由的在心裡一動,默默感嘆了一句:這家裡還是得有個男人。
而張睿明此時沒想那麼多,他只是慶幸在出門之前順手給妻子拿了一件外套,再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充電寶、小板凳,這已經是做好了準備了,他想到,這漫漫長夜的,真得要多個心眼。不然怎麼熬得住這份苦痛。
“……你自己呢?”
見唐詩的目光掃向自己這單薄的外套,張睿明苦笑一下,“冬天的衣服大都還在寢室,我今天過來時哪知道還會有這茬事,就穿了見襯衫就過來了,家裡都沒什麼衣服帶……也沒事,這天氣對我來說還可以,受的住,你自己照顧好你自己就是了。”
見張睿明這麼肯定的語氣,唐詩倒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心頭微微一動,看向自己這傻老公的眼神也溫和了幾分。
兩人相伴著走向津港市民政局的大樓,這邊是市政府的新區,位置算比較偏的,但還是不太好停車,兩人把車停到了附近的一座在建商場的樓下,此時距離那民政局還有幾分鐘路程,兩人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張睿明驚訝的發現,雖然都已是深夜了,這市府附近,卻依然有著三三兩兩的行人,一看樣子,大都是夫妻兩結對而來,神情急促,都往著一個方向津港市民政局。
“乖乖,這看來還是真的啊?這大晚上的,這邊平時又沒什麼人煙,都是來排隊離婚的?”
唐詩瞥了一眼張睿明,淡淡說道:“你以為我和你開玩笑?這排排隊,搖個號,就能白白賺幾十萬的事,誰不願意做?你上次不是說,有些老年人,一聽說哪裡商場有雞蛋送、哪裡衣服打半折,不也是連夜通宵的排隊嘛。那幾十塊錢的事都有人搶,這幾十萬的事,你想想看?”
張睿明聽到這,倒一下不說話了,他想起了在辦泉建那案子的那段時間裡,看過了太多的這樣的例子,現在的這些老人,大多的是以前苦日子過慣了,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裡,在他們的骨髓上都刻下了印記,卷光公用廁所裡的衛生紙的、在宜家、商場、銀行夏天滿滿當當的蹭空調的、這些大都是那個時代的老人,沒辦法,那種不去爭就得捱餓的時代過來的,爭、搶、拿是他們的座右銘,換到今天,這新房搶到轉手就能賺幾十萬的時候,更極端的情況也不足為奇了。
微風襲面,樹影搖晃,這邊太偏僻了,很多地方的市政都沒搞完,兩人走過一段沒裝路燈的漆黑小路,唐詩踩著一雙“恨天高”,一下沒注意,左腳踩空。張睿明馬上一把扶住她,唐詩用眼神示意他沒什麼事,她扭了扭腳踝,馬上就繼續往前快步走去,一邊還催促道:“快點吧,我們起碼得先排在院子裡,不然到明天早上,估計外面的會亂一團粥。”
張睿明口上應了一下,心裡卻在嘀咕,他覺得妻子的這種擔心是不是太過多餘了?哪會有這麼誇張?還外面亂成一鍋粥?現在這月朗星稀的,難道津港這些人都不睡覺了?
他原本還以為就只有十幾個人樣子排隊,可兩人往前轉過一個路口,民政局的大院就在面前拐角處,可他沒想到的是,在這個地方居然就已經看到了一行人沿著路邊人行道排了一條長隊過來,現在這都還沒看到民政局的院子,居然就已經排到外面幾十米的路口了!?
兩人快步走去,只見這條隊伍的最前面,正是延伸到了民政局大院裡面,站在這隊伍末端往裡面看,居然一時間都數不出大致人數,只見烏泱泱的排了一條長龍,在這深夜時分,津港的偏僻小鎮上,一下居然有如此多的一群人,聚集在這機關門口,這場景對於張睿明來說,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而更讓他想不通的,支援著這些人通宵排隊的,竟然只是網路上流傳的一張似是而非的所謂“內部檔案”?
他搖頭苦笑一下,還沒感嘆完,就被唐詩拉到了隊伍正後方站好,妻子望了望這架勢,不無埋怨的對張睿明說道:“就是你,來的太晚啦,現在我們都排到院外去了,明天都不一定輪的到我們辦手續,這可如何是好啊!”
張睿明看了看前面,不少人明顯是有備而來,板凳、馬紮、檯燈、甚至還有幾個帶帳篷來的,簡直令人歎為觀止,這熙熙攘攘,嘰嘰喳喳的場景,比春運的火車站還要誇張。他摸了摸鼻子,對妻子說道:“這麼多人啊……這樣吧,要不你先回車上睡一下,我先來排隊,到明天早上了,我們再換一換,我去休息,這樣我們兩才輕鬆一點吧。”
唐詩望了望這烏泱的人群,想到這還要站十幾個小時,她好死不死的,又習慣性的穿了一雙高跟鞋過來,這不是自己害自己嘛。想到這,她本想點頭同意丈夫的提議,但想了想還是拒絕道:“算了,我先陪你聊下吧,到時看情況再說。”
張睿明本想說沒關係,讓她先去休息下,估計兩人都去車上睡一下都沒事,可他話還沒說出口,馬上又有人往他兩的身後一站,乖乖,這才一會兒功夫,居然就又有人排上了。
“這也太誇張了吧,難道就真不辦離婚不行?”
唐詩搖了搖頭,“你自己看看這上面的檔案,說了下個月肯定就是以家庭為單位計算首套房和剛需了,這個月不離,我們兩肯定就搶不到了。”
張睿明還是有些不太信,他望了望前面,這隊伍就沒動過,當然了,現在也不可能動,估計要明天早上九點之後,才會慢慢前移,估計輪到自己這院外排隊的地方時,說不定人家民政局明天都下班了。
“我往前面去下,看看什麼情況,萬一排一晚上,明天都輪不到我們這個部位排隊的,那怎麼辦。”
張睿明說完,便讓唐詩守著位置,自己劃開人群,往前面走去,他們現在排隊的地方離民政局還有二十多米,這一段就起碼有幾十人了,他走到民政局門前,只見裡面的民政局大院裡,居然用水馬、錐筒,彎彎繞繞的擺了一個排隊區域,裡面還有一百多號“先行者”,正人人拿出手機,百無聊賴的在排隊區裡面等著熬過這難捱的一晚。
張睿明在門口看了看,他大致數了下,這不數不知道,現在才是凌晨一點多,居然已經密密麻麻的有近兩百號人在這排隊了,而且,其中還七七八八的夾雜著幾個空位置,看來都是打著兩口子派老公在這堅守,老婆第二天再來的主意。
這場景讓他頭大如鬥,看來這要是想明天順利離婚,這還真得老老實實的在這排個通宵,他回到妻子身邊,講了講前面的情況,兩人無奈之下,只能搖頭嘆息,想著怎麼打發這一晚上。
排在前面的那群人,看來已經是個中老手,此時有人竟掏出了撲克牌,三三兩兩的圍著玩牌,還有人點了外賣燒烤,吆喝著同伴吃宵夜,讓這亂哄哄的現場直如夜裡的大排檔,但更多的還是一塊塊在這夜裡閃爍的螢幕,絕大部分人還是拿出手機,那一塊塊小小的亮光,倒映著一張張麻木、空洞的臉龐。
張睿明嘆了口氣,他沒想到自己和唐詩,一個是津港市檢察院的正科級幹部,一個好歹也是註冊會計師,怎麼看都是津港的高知識人群,中產階級的代表,可居然現在也如此從眾的站在這裡,成為了這普羅大眾裡面隨波逐流的小小一分子,也對這難堪尷尬的局面手足無措,只為了能跟上房價瘋漲的大潮,不讓時代將自己甩下。
他只帶了一個板凳,原本是想讓給妻子坐著,可唐詩讓他坐了上去,自己再輕巧巧的坐在丈夫的腿上,額頭自然的靠在張睿明的肩上。這幸福來的突然,讓張睿明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只聞到妻子身上的陣陣香氣,雖然這一晚是如此荒誕,但對張睿明來說,卻又如此的幸運,如果順著這件事,讓冷戰多時的妻子回到自己身邊,那何嘗又不是一件好事呢?
這令他感慨良久的親密時分並沒有持續太久,突然一陣鳴叫聲從前方傳來,接著張睿明便看到兩輛警車閃著紅藍相間的警*燈開了過來,張睿明看那熟悉的警車款式,估計都是附近派出所的,然後,從上面下來幾名民警,一名胖胖的,為頭模樣的警官,拿出一個擴音器,開啟開關,對著這排隊的眾人喊話道:“你們啊,趕緊不要在這排了,外面的都直接收了,現在馬上關門,明天只夠接待在院裡排隊的這幾十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