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破謎底的張靚在不知不覺中,語氣有些激動,張睿明趕緊抬起一根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姑娘才反應過來,回頭張望了一下,見沒什麼異常,這才吐了吐舌頭,說道:“咦,部長,這也不太對啊,就算是因為與這個……姓“湯”的有關,那也沒必要搞的現在這般神神秘秘的,好像是什麼天大的事一般,這姓湯的都倒了,現在推翻一個他任期內的一個會議紀要,這有什麼難的?”
張睿明坐回到了位置上,眉宇間滿是于思,他沒有急著回答張靚的疑問,而是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顯示器上彈出一個判決書來,他這才對張靚揮了揮手,側開身子,“來看看這個判決書吧。”
張靚湊了過去,只見這就是最近在津港街頭巷尾、朝野江湖,人人議論不已的那湯高義的判決書:……被告人湯高義利用擔任津港市人民政府市等職務上的便利,為有關單位和個人在工程專案、案件處理、職務提拔、工作調整等事項上謀取利益,單獨或者夥同其妻、下屬等人非法收受有關單位和個人給予的財物。或在經濟往來中,違反國家規定,夥同他人收受回扣,共計摺合人民幣347萬餘元、港幣50萬元、美元0.26萬元。另,湯高義家庭財產和支出明顯超過合法收入,對共計摺合人民幣941萬餘元的財產不能說明來源或者說明來源後查證不屬實……
這判決書張靚早就看過,在津港也傳播甚廣,她此時看了看幾眼,沒看出什麼問題來,便向張睿明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張睿明沒想和她再兜圈子了,點了點這判決書上關於來源查證不屬實的這一行字,語氣透著一絲冷峻,“湯應該是我們市這幾十年第一個倒在任期上的大人物吧……這樣的一課“參天大樹”倒了,你想想,拔出蘿蔔都要帶出泥,像湯這個案子,牽扯了多少人?而現在,雖然現在還沒證據啊……但如果把這份會議紀要背後的事情挖透,挖出個什麼來,我估計啊,這個案值上來看的話,放到他這個案子裡面,那還真算不上什麼事。但是,對於這會議紀要所帶出的那些“泥”來說,那就不一般了,而且,像這樣的大案,上面都是定了調的,現在判決書都下來了,該處理的都已經處理了,其餘的,基本上是不可能再來動了。這樣講……你現在能明白為什麼我說這個會議紀要很難推掉了嗎?”
接下來,時間在這間辦公室裡停滯了許久,張靚花了好長的功夫才消化完張睿明話語裡的深意,她此時才感到自己過往那樸素的正義感與單純的世界觀,在這曲曲繞繞、彎彎折折的案子裡,是多麼的幼稚可笑。真應了張睿明那句話,如果凡事只**律,那真是太蠢了。
在強烈的空虛與失落中,張靚嘆了口氣,又問道:“那……現在該怎麼辦?我們還能做什麼?”
張睿明把玩著手裡的那枚裝著軟雞蛋的玻璃壺,思考了半響,嘆氣道:“還能做的事……我也不知道,現在還只是將自然資源局這塊的線清了清,就清出了這樣難啃的硬骨頭,要是再清下去,我都不敢想象還會有什麼。”
“哎……”
兩人相顧無言,悲觀的氣氛在這小小的辦公室裡蔓延,在長久的沉默過後,為了不讓自己的這愛徒太過失望,張睿明強打起精神,說道:“你也別太失望,現在這也只是我的一些猜測而已,再說了,也不是我們檢察院未履行職責,只是這一切都超過了我們的能力,也沒有一個強大的……”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什麼似的,嘴唇一闔,整個人停了一下,既然津港市檢在這個案子上力有未逮,那怎麼不能去找找那些個有能力,又願意管的部門呢,張睿明第一個就想到了現在的津港市市長張聖傑,粗略一算,他已經在幾個案子裡都與這位政治強人打過交道了,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被張聖傑玩弄於股掌之中,但張睿明期間也深受“教育”,而且張聖傑這人極其深邃,眼光視角都非常人所能理解,但他人本性不壞,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了搞好津港經濟,服務人民,如果將這土地出讓金的事捅到他那裡去,那會不會能請這位強勢的一把手下一個指示,催促自然資源局那邊認真對待呢?
想到這,張睿明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張靚,自從以前在市府撞破了這姑娘和張聖傑的私密關係後,他一直都非常留心對張靚說的話,擔心這丫頭與張聖傑是一條線的,這邊和她說了,那邊就抖到張聖傑那邊去了,可現在看來,這一層極其特殊的關係,倒變成了一股強有力的助力,他微微一笑,便對張靚說道:“我突然想到一點,我們還是沒有抓住問題的關鍵核心……既然自然資源局是新組建的強勢部門,而現在像他們呂林等班子成員,都在最敏感的調整期間,那為什麼不大蛇打七寸,直接向市府那邊再發一封函告,將這滯納的土地出讓金的事通報過去,反正現在檢察建議也下達了,走這個程式,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啊。”
張睿明說這話時,眼睛微眯,若有深意的望了張靚一眼,這姑娘卻馬上回答道:“部長,這條路走不通,我們已經試過了,今天上午在研討會上,就特意請了市府那邊法制辦的同志過來,之前高檢也給張市長打過電話,可是卻被幾句話就搪塞過去了。”
“這樣啊……”張睿明揉了揉眼睛,對於這個結果,他可以理解,但又有不能理解的地方,“他作為市裡領導,這個回覆也很正常啊,難道人家連自己下屬部門都不支援,反過來支援我們檢院?這可以理解,我是說,主要是市裡的這個震懾作用,雖然對我們的答覆很官方,但是我相信張聖傑背後肯定還是會給指示給他們自然資源局,讓他們妥善處理,別把事搞大。再說了,我聽說現在市裡個部門領導班子的名單正在“闖關”,還沒報人大都,那這個時間很敏感啦,他們自然資源局再強勢,也不會這個時候頂市裡的意見嘛,如果老高早點打電話給張市長,或者早點像市裡通報,那就絕對不會出現上午這種被人當場砸場子的事了嘛……”
張睿明還沒講完自己的分析,就聽見張靚一把攔下他的話頭,說道:“不是的!部長,高檢和張聖傑那個電話不是在研討會的那一出之後打的,他是在研討會開始前就打電話彙報過的!”
“什麼?”張睿明這下就懵了,他原本還以為是高裕民在研討會上被陳橙公司和自然資源局拿出的那份會議紀要駁了面子,才給張聖傑打電話的。可現在張靚這樣一說,那時間就反了過來,這前後的因果關係那也就完全反過來了!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你不會聽錯了吧?不能夠啊……雖然高裕民和張聖傑關係一般,但再怎麼樣,這檢察建議書都下了,市裡沒理由不支援我們工作啊,不可能在通報之後,居然被建議機構還有這樣大的膽子,敢頂著風向直接來……”
張靚卻臉一紅,辯解道:“真的,部長,當時高檢他打電話時,我們都在院裡的班車上,我聽的清清楚楚的,這沒騙你!”
張睿明腦袋一嗡,這隨著時間順序的一變,現在整個案子的性質都完全不一樣了:市檢院向自然資源局下了檢察建議,被建議的單位不服,在研討會上拿出會議紀要反駁市檢院,檢察長高裕民為了掙回臉面,向市長張聖傑通報案情。這才是張睿明所預想的正常程式,這才符合一般的情理與發展。可現在按張靚的說法,居然是高裕民在像市裡通報後,自然資源局才在研討會上拿出證據反駁檢院,這時間一顛倒,性質就天差地別了。
一個是正常的市裡先接收檢院的通報,轉身罵罵下面單位的正常情形,後面這一個……就直接令張睿明感到不寒而慄了。
難道這自然資源局的態度……其實是代表了市裡的態度?!
他眼神一下都嚴峻起來,他奇道:“如果真是你說的這樣,那這案子又將是一個重重阻力的大案……老高他們今天被駁了面子,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今天高檢他們被下面陳橙公司的一鬧,一下簡直都下不了臺了,後面研討會也不了了之,馬上就灰溜溜的結束了,我看高檢他回來路上,那臉色……”
張靚說到這,癟了癟嘴,做了一個鬼臉,五官都擠在一坨,看起來像個灰敗發黴的土豆,。
聽到研討會居然是這樣結束的,張睿明臉色也好不到哪去,雖然他昨天才和老高吵了一架,還被解除了這個案子的主辦許可權,但此時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雖然他平時為了辦案子,可以懟天懟地。但真看到市檢顏面掃地的時候,他心底隱藏著的集體榮譽感卻又漸漸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