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高裕民的這暴躁脾性與蠻橫態度之後,張睿明此時反倒覺得對付起這個一眼就能看穿深淺的老軍轉,遠沒有和陸斌鬥心思時那麼費勁。相比陸斌那不管如何風大雨大的場面都是在不動聲色中佈局穿線的性子來說,現在這一懟上去就紅脖子瞪眼的高裕民,完全不夠級別。
對,就是“級別”這個詞。
並不是說高裕民不動腦子,只是他的那點算盤、心思,都是淺淺的藏在那點明目張膽的慾望後面,很容易就能試探出他的真實意圖與算盤。就像現在,剛剛這短短的幾句話裡,張睿明就試探出這個案子還真是這位剛上任的一把手的安排,而現在張睿明剛做出要撂擔子的架勢後,這位常在領導位置上的老人,一下就露出了他的破綻與目的。
他要的是張睿明乖乖的、老老實實的將案子辦好,同時在這新的領域裡替津港市檢開啟局面,立下一根旗幟,而同時,卻又不希望張睿明太過個人主義,將個人品牌建立於這起案子上,總之,這是一次明擺著是一趟“虎山行”。
股權複雜的當事人——陳橙房地產公司、難以撼動的被建議單位——自然資源局、以及隱藏在這複雜案情下,只露出一個名字就能掀動起整個津港風雲的前任市長湯高義……
這些林林總總的陷阱與難以言說的危機,就像冰山露出的一點尖角,雖然還只是在檢察建議階段,但經歷了十幾年風風雨雨的張睿明,那異常豐富的辦案經驗,都在隱隱的提醒著他:這個案子碰不得!
想到這,他臉上一冷,心裡一橫,反正自己這麼些年來,因為辦案得罪過的領導已經數不勝數了,今天干脆就破例一次,來因為這“不辦案”發一次脾氣,甩掉這個看起來就不太對勁的案子,同時也讓高裕民知道一下自己的厲害。
想到這,張睿明毫不退讓,盯著高裕民那漲紅著的臉,大聲的懟了回去:“不服管教?刺頭兵?你還知道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嗎?這是你一個領導所該說的話嗎!?我們是津港市人民!我們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還兵兵兵?你以為你現在在哪裡?我辦案這麼多年,幾千起有過吧!有哪一起是“違反法律法規責任、重大過失責任、監督管理責任等司法過錯責任的三種基本型別及28種具體情形”的?麻煩你指指出來,告訴我一下,如果沒有,那請你閉嘴,我有我個人的辦案原則與處事態度!不是你所謂的“不服管教”。還有,你還好意思在我面前提陸檢察長?你自己回想一下,在你任職的第一天,你在辦公室裡是怎麼慫恿我的?你要我說陸檢在泉建集團的案子裡幹過什麼?你當時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想怎麼陷害那樣一位體桖我們檢察干警,讓我們院的書記員都能住兩室一廳的老檢察長?你自己說過、做過的這些事,你自己有膽承認嗎?!”
張睿明聲音高亢,他知道在這與高裕民爭吵的同時,這一層樓里正有無數雙貼著門牆的耳朵正
聽著兩人的對話,這就是他的目的,他就是要將事情鬧大,既然高裕民想從作風紀律上來挑自己的刺,那張睿明就乾脆把水攪渾,順著高裕民的口,將前任一把手陸斌這最為敏感的一個人物提了出來,趁機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營造出一種兩人曾經那些矛盾過往的疑點。將今天這次的爭吵直接升級,上升到各自立場上來。
“你……你真是,是……”
高裕民已經要被張睿明給氣瘋了,從轉業到津港市檢之後,這麼些年來第一次有下級這樣對自己說話,他熱血灌頂,一下沒忍住,曾經的老派作風一起,右手一揚,頓時就是一拳打在張睿明的胸口上,將其打的踉蹌兩步,退到了走廊上。
高裕民不愧是老軍轉,雖然年過50,但這底子還在,這一拳打的張睿明是胸口一窒,雖然早有準備,但他還是被打的兩退兩步,胸口接著便是一種悶疼,差點就要彎腰倒下。
他不是那種會趁機碰瓷裝死的無賴性子,沒想趁著這對手先動手的當口,倒下趁個病假,依然直挺挺的站著,對高裕民怒目相對。但他也不是慫、沒有脾氣,只是在法庭上經歷太多機變,這突然間見高裕民動了手,他反而冷靜下來,見高裕民往前衝了兩下,作勢還要動手,他嘴角一扯,露出一絲冷笑,同時指了指上方。
高裕民被他這奇怪舉動一滯,抬頭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見走廊上方,一個攝像頭正對著爭執的兩人,高裕民頓時冷靜下來,想到畢竟自己還在考察期,這個時候不能同這小子一般見識,剛剛動手已經吃了理虧,現在在攝像頭下,他只能放下高揚的手,但臉上的神情依舊是圓睜著眼,對張睿明哼哧哼哧的喘著粗氣。
“高檢,怎麼不打了?繼續打啊,我倒想看看一位新上任的檢察長,在考察期就對下面部長動手,傳出去是怎麼個說法,剛剛你那一拳不是挺威風嘛,怎麼不打了!?”
張睿明藉著高裕民這畏懼的當口,譏笑他剛剛的魯莽舉動,一邊是臉帶譏諷,毫無畏懼,另一邊雖然手頭上佔了便宜,可在清理上、政治上反而吃了大虧,只能悶悶的站在那裡,於是,張睿明這兩下動作,馬上就討回了先前失去的氣勢。
“我告訴你,你別以為你能……”
“老高!別說了!剛剛只是一點小爭執、小摩擦,睿明,你也別說了……”
高裕民還想繼續說狠話,在一旁清楚知道張睿明這機變心思的老嚴此時趕緊衝了過來,擋開二人,分別勸開,而老嚴他看起來雖然是站在中間,實際上還是立馬擋住這位考察期一把手的話頭,免得高裕民在張睿明的挑撥下說錯話,把這小事變大。
張睿明憋了口氣,但此時已經佔了道理,他也不想再和這兩人廢話,此時整了整剛剛衝突中被拉偏了的領帶,昂著頭,對兩人放話道:“我也不想和你們在這爭這些個有的沒的了,總之,我不
贊成現在如此著急的推進此次的行政公益訴訟,我作為第八檢察部部長,我申請不擔任這次案子的主辦檢察官……反正,一句話,這個案子我不幹了,你們愛找誰找誰!”
說完,張睿明面帶獰笑的又指了指上面的攝像頭,意思是警告高裕民,剛剛他動手的一幕已經被錄下,接著,張睿明瀟灑的一轉身,大步離去,遠離了這般喧囂。
…………
在剛剛和高裕民這番驚天動地的衝突後,張睿明人才回到辦公室,門還沒關,馬上就見張靚和段樂詠兩人鬼鬼祟祟的溜了進來,剛剛這番激烈的爭執,對於他來說雖然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心頭還是噗噗噗的亂跳,畢竟懟領導,是一個技術活。
“部長,你剛剛……”
張靚臉上夾雜著替張睿明的擔憂與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的興奮之情,讓她的語氣都顯得有些奇怪,語調低沉,尾音上揚,是想替自己這師父排憂解難,同時又興奮莫名的情緒。
張睿明沉默的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嚕嚕的一口喝完,心頭的那片火焰這才褪去了幾分,他疲憊的重重一下,躺倒在辦公椅上,臉上灰敗,懶得和麵前的兩人言語,只是右手一勾,示意樂哥趕緊把門給關上,隔牆有耳。
樂哥趕緊回頭把門鎖好,回過頭來,也是投向張睿明一束關切的眼神,他是這一眼能看到嗓子底的性子,認準了張睿明這個老大,輕易就不會改。倒是正處在風暴中心的張睿明,只顧著躺倒在椅背上,重重的喘了兩口氣。
在半響過後,他總算把頭仰回來,臉上也有了些血色,見面前兩位老同事都是一番“誓死跟隨”的悲慼神情,他不由苦笑道:“幹嘛呢,怎麼跟我死了一樣,沒這麼慘吧?不就是撕領導嗎?我又不是沒撕過,以前老陸我都敢拍桌子,這和他姓高的我就怕了?不至於吧!你們放心,沒事的,我很好……”
“不是啊,部長,以前那不一樣,你和老陸那是舊相識了,又是他親自把你從寧麗縣提到市裡來的,說起來老陸對你也認可,什麼事都由著我們部來辦,可現在……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還沒燒幾把呢,就被你這暴脾氣給一把澆滅了?人家怎麼會服?這時不知怎麼醞釀著收拾你呢,估計後面還會有招來……”
這道理張睿明何嘗又不知道,可相比起現在這擺明車馬、明刀明槍的對上一把,他更擔心背後捅的刀子,他嘆了口氣,對兩位老同事說了心裡話。
“……這些我有考慮過,剛剛我也是有點激動……只是,既然已經開始吵了,我想幹脆就攤開了陣仗,和他來真的,順便把這案子交出去,現在想起來,剛剛我也沒吃什麼虧,估計還真不用管這案子了,說起來也是好事……”
聽到這,張靚眼睛頓時一亮,她奇道:“部長,真不用管這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