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高義是津港市的前任市長,在去年就因為貪腐問題而落馬了,才有了張聖傑接任的這一幕,而現在小汪既然被自己一嚇,就突然從他嘴裡蹦出了湯高義三個字出來,想必是有些“故事”在裡面的。
“別裝了,我早知道是什麼事了,你小舅以前那事和這姓湯的有一些牽連吧?”
張睿明嘴角扯出一個頗為江湖氣的笑容,伏底身子給小汪肩上拍了兩下,這番頗為親近的態度表示就是想誘這小子說點實話。可小汪在前面失言之後,這下卻怎麼也不肯說實話了。
“部長,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前面是亂猜的,你也知道最近我們市裡最大的新聞就是關於這湯高義的訊息嘛,我也不就是順著猜一猜,畢竟我小舅當年也是市裡一號人物嘛……再說了,他在陳橙地產公司的時候,那時我也才是一個學生而已,我能懂什麼事嘛……”
這湯高義雖然去年就已經落馬,領導簡介和照片也是一夜之間就從官網上撤了,市裡也一下風風雨雨,沸沸揚揚,但也只是通報其在接受組織調查,而案子的詳情是最近才爆出來的,所以小汪說最近這是津港的一大新聞,倒也合情合理。
說到這,小汪訕訕笑了兩下,張睿明也跟著他笑了笑,兩人之間的氛圍頓時好了許多,可這一切都是假象,張睿明突然手指一屈,重重的在這小子的帽簷上,“砰砰”的敲了兩下,彈得他帽簷都是一歪,小汪脖子猛的一縮,大氣都不敢出。
“還大學生,不懂事哈!你小舅當時在湯高義手裡是怎麼將陳橙房地產公司拿的津港北路州府花園那塊地的容積率降低的,你難道不知道!?我知道沒錯的話,那裡現在是津洲一號!全市的著名大盤,陳程初他自己可是在那裡留了十幾套房的,對了,你自己平時不也是住在那邊嗎?我就不信你小子從小就是這樣的家庭下,你舅沒和你說道說道這其中的套路?再說了,改容積率這麼老的玩法,你會不知道?”
張睿明這樣一說,小汪一下也不說話了,一個在這種大富人家出來的孩子,從小商業世界裡刀口舔血的營生看的太多了,知道這都是那個時代的遺留,沒多講一句都兇險萬分,此時小汪趕緊完全不再說話了。
張睿明知道再什麼逼這小子都沒什麼用了,他接下來什麼都不會再說了,於是,張睿明便一把將小汪的肩膀攬過來,放緩了語氣道:“小汪,你我同事一場,這也是很久之前的案子了,你懂,我懂,那些監察委的自然更懂,但既然現在沒聽說湯高義的違紀情況裡有和你舅有關的東西,那就代表在過去陳橙房地產公司那段往事裡,他們都是乾淨的,再說我們第八檢察部也不管那些捕風捉影的東西,我也不需要你再講什麼,我就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聽到這,小汪的眼睛亮了起來,神情也終於鬆弛了一些。
“部長,你說,只要我能幫到你的。”
張睿明笑了一下,伸手幫小汪的帽簷扶正了。
“很簡單,也不讓你為難,你只需要幫我約下你小舅就行……我想和他見一面。”
…………
在與這次被舉報人的當事人陳程初見面之前,張睿明還需要將外圍的工作做好,但說是外圍,其實今天這趟才是核心,這次的行政公益訴訟說白了,關鍵還是在於“對方”的態度。而這個對方,指的便是津港市國土資源局。
一般的公益訴訟在走完線索排查、初查、立案的程式後,要麼像民事公益訴訟那般公告後再向法院起訴或支援起訴,要麼就是刑附民訴訟一般,直接向人民法院提起刑附民公益訴訟,但很少有像行政公益訴訟這般,是將整個訴前程式當作一項必經程式來進行的,要發訴前檢查建議,要跟進調查,再加上那些個聯席會、領導會談,等等等等,整個程式比一般的公益訴訟明顯來的冗長,也更加嚴謹。
而這一切,也都是為了給體制內的其他單位一個面子,互相間不要來的那麼刀光劍影,見血封喉的,能在訴前搞定的事情,就在訴前搞定,不然都是公家單位,鬧上法院了大家都不好看。
總而言之,也因為這些七七八八的額外考慮,行政公益訴訟成為全國公益訴訟事業中推進的一個難點,也是一個比較空白的領域,據張睿明所知,在整個南州省都沒有過先例,甚至連走訴前程式結案的都少,而現在,這樣一個開拓局面的機會就這樣擺在了他的面前。
這天一早,張睿明一睜開眼,他準備上班後第一件事就直接找老嚴,問明他對這個案子的態度,讓他出個去國土資源局調查的協助函來,不然就拉倒,自己也不接了。
上次在辦公室裡老嚴的態度有些曖昧不明,一直沒給張睿明一個比較直白的說法,想來這案子要惹上國土資源局,甚至惹上過去湯高義的案子,老嚴是不想趟這趟渾水的。可是老嚴卻被施加了壓力,又不得不去趟這趟水,好將壓力轉到張睿明的頭上。
張睿明雖然為了辦案、為了人民公益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可他也不傻,在吃過太多次虧之後,這樣明顯趟雷的事他算是能看清了,也不會傻乎乎的直接上了,今天既然要初查,那就這麼也繞不開去國土資源局登門查訪,那這樣的話,自己如果不能找老嚴討個“尚方寶劍”在身上,光憑著自己這小小的一個部長,估計進去就給人整個“生吞活剝”了。
於是,張睿明打定主意,等下吃完早飯就直接殺到老嚴的辦公室去,今天可得堵住這老滑頭的嘴,逼他說個子午卯酉出來。
想到這,他風風火火的跳下床,看著擺滿資料的桌面,張睿明依稀想起昨晚逼問小汪的場景來,真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這案子最沒頭緒的時候,居然掉下個當事人家屬出來,實在是令他感到驚喜。不過想來倒覺得小汪的突然出現也是冥冥中所註定的事,這就像有些女人懷孕之後,看街上哪裡都是孕婦,而生了小孩之後,卻又會注意到到處都是小孩,還有一些男人在關注一輛車型的時候,就會覺得路上自己關注的這款車型經常看見,卻又忽略了其他的車型。
說到底,人有一種選擇性的視野模式,關注哪一塊就自然而然的會去搜尋這一塊的資訊,更能發現身邊相關聯的人和事。而且,津港的高層人群其實是一個很小的圈子,像小汪這樣的年輕人會進入到市檢,本身也是其背後龐大的家族安排好的道路,也是其觸手伸向津港市各個機構部門的一項舉措,而這次被張睿明反其道而行,反而一把抓住了這隻觸手,試著揪出其背後的陳程初,倒也是頗為出入意料卻又情理之中的一手了。
張睿明收拾了一下,從衣櫃裡翻出一套後勤處燙好的檢察制服換上。昨晚小汪被他那樣一嚇,都不敢再睡在這間小宿舍裡了,在得到張睿明允許後,昨晚屁滾尿流的跑回家去了,想來今天陳程初就要開始睡不好覺了。
畢竟他應該知道自己已經惹上了一個不該惹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現在正對著穿衣鏡,鏡子裡的那個男人,眉宇間已不復當年的青澀,微微隆起的肚子也宣告了青春的離去,鬢角也染上了點點夾白,所幸頭髮還算茂密,沒有走上大部分法律人“聰明絕頂”的老路。
真的比不上十年前了,張睿明明白自己在這花費了十多年的時間,自己的近半人生都獻給了這身制服,可望著鏡子裡衣服筆挺,身材略微有些走樣的自己,張睿明卻覺得頗為滿意,這麼些年了,每次穿上這件制服都有種莫名的感觸,他將黨徽戴上,一抬頭,眉宇間的英氣……
頓時一揚。
…………
市檢的早餐在全市這麼多單位機關裡算是不錯的,這都是當年陸斌連發脾氣,辭退了幾家外包餐飲公司才換來的如此局面,在津港市檢,一大早,懵懵懂懂走進食堂的各路人馬,被這米線、麵條、餌絲、煎雞蛋、水煮雞蛋、玉米、糕點、牛奶、豆漿、大米粥等等各項美食的香味一引,整個狀態就完全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