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最開始,關於這個合作專案,是有一個會議紀要……”張擎蒼眼珠往上轉了幾圈,他想了半響,最後還是語氣無力的承認失敗。
“沒用的,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可能你不是生意場上的人,所以不太清楚這裡面的含義,人家舒熠輝可是全國前三保健品行業的超級富豪,身家是我們家的幾百上千倍,對他來說,要整踩死我們家這點生意,那和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難度,他既然已經擺明車馬的衝著外面家來了,現在去說這些邊角細料的東西,完全改變不了這個既定事實……”
張睿明頭也低了下去,他極少看見父親這個樣子,在他心裡的張擎蒼,永遠都是神情昂揚,說話鏗鏘有力,肩膀能夠扛下一切的樣子,他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會看到父親現在如此落寞的神情,這讓他心裡格外難過。
“也是,他那幾百億規模的超級集團,想要對付我們,實在是抬抬手的事……昨天你見到舒熠輝了?他是怎麼說的?”
張擎蒼都不敢望向張睿明,語氣低緩的說道:“他說……他以前和你見過一面,當時對你的印象挺不錯的,他也透過很多人打聽過你的訊息,知道你是一名很厲害的檢察官,他說了……只要你這次老老實實的,不要再打他們集體的主意,他就會讓這個“蝴蝶谷”花卉基地繼續保持現狀,不影響我們家的度假山莊,可要是你繼續輕舉妄動的話,保證就讓我們家這個專案血本無歸……”
張擎蒼說完這短短的幾句話,卻彷彿用盡了他的力氣,他頹然的靠到了背後的牆上,頭望著天花板,神情裡是說不出的絕望。
張睿明低頭想了許久,時間在這兩父子彷彿暫停一般,張睿明知道這是自己的關鍵時刻,接下來自己所做的決定,自己的選擇,都將決定自己乃至整個張家的前途和發展,如果自己依然堅持要去死命調查泉建集團的話,父親傾注全力的這項度假山莊就要面臨流產,而且自己的未來,也將抹上一層陰影,他可以想象,舒熠輝會動用他手中的所有資源、人脈對自己這個小小的檢察官,來一次這樣的“降維打擊”。
張睿明輕輕抬頭,餘光掃了一眼父親,張家一直以來都信奉著粗放的教育模式,對於張睿明的前途發展,張擎蒼在發現自己無法影響之後,乾脆就任之由之,讓其野蠻生長,但張睿明心裡還是知道父親一直在深深的關心著自己,不管是最開始為他謀求的那份市委法制主任的位置,還是一直以來,在每次危局中的及時出現,都已然深深的體現著這位老人對兒子的感情。
張睿明捫心自問:而自己,又何嘗為父親做過什麼?
也許,現在是一個合適的機會?而且,現在上面不也是因為目前沒有任何的直接證據,而一直反對強行將這起案子進入立案階段嘛,這樣想來,這也說不定是一個好的理由,讓自己走向臺階……
想到這,既然天時地利人和都不站在自己這邊,那又何必勉強,於是,張睿明下定主意,剛想點頭,答應父親以後不會去招惹這舒熠輝,就此放過泉建集團的案子,可他突然想起一事,這件案子最開始就是自己透過省檢陳檢察長而推動的,當時陸斌等市檢高層在會議上也認可了將這起泉建集團案作為南州省第一起食醫藥保健領域的案件來做,可自己這近一個月的調查回來後,突然發現,怎麼就……“變了天”?
想到省檢領導可能還在關注這個案子,張睿明不可能貿然放棄這件關係著無數家庭的大案,他試著向父親解釋自己的擔憂,將最開始透過趙盛平向省檢那邊做工作的事情說了一遍,而張擎蒼一直默默聽著,直到張睿明說完,他才介面道。
“睿明啊,你啊……還是太嫩了。”
張睿明被張擎蒼這突然的一句說的心裡有些窩火,他有些不滿的問道:“我覺得我沒有做錯啊……這個泉建集團在全國有幾百萬會員,每月的收入都以千萬記,無數的家庭因他們而家破人亡,無數年輕人的青春和夢想都砸進這個有進無出的大洞裡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像那個女教授一樣因為被他們的產品矇騙而白白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間,更何況還有小周陽那樣的孩子……在這個情況下,如果我作為一名人民檢察官,作為一名負責公益訴訟的民行科科長,我還不挺身而出的話,我怎麼對得起自己發過的誓言!?”
張擎蒼由著張睿明發洩完心裡的不滿,他眼睛望向虛空,搖了搖頭,輕輕嘆息了一聲,像是在惋惜自己,又像在替張睿明感到不值,在半響過後,他目光才虛虛的交匯到張睿明的鼻間處,用一種感嘆的口吻說道:“睿明啊,你啊……哎,這個話題,我在之前你王叔的案子裡就和你說過,你啊你……說真的,我很後悔當時沒有在你選擇了檢察院的時候攔住你,如果我當時強硬一點的話,如果我當時能讓你回心轉意的話,你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張擎蒼的話語讓張睿明心裡越發難受起來。“這是什麼意思?是我太幼稚了?還是覺得我不夠合格?”
這些疑問在張睿明的腦海裡讓他感到惱火,更何況,現在質疑自己的還是自己最為倚重的父親。
在糾結片刻後,他決定還是出言頂了回去。
“爸……你可以覺得我沒有服從你的想法,不夠聽話,也不夠成熟,但是你還是應該尊重我的工作吧?我覺得我還是對得起自己這身制服,對得住自己的工作,你自己看看我這些年所拿下的那些大企業,哪一個不是罪有應得?哪一個不是……”
張睿明還想說下去,張擎蒼卻搖了搖頭,“不,我不是說你的業務能力……我感到嘆息的是……你還是不適合在這裡生存……”
“你這是……?”
張擎蒼無視這病房牆上貼著的禁菸標語,他自顧自掏出一根香菸點上,在煙霧繚繞之間,他對自己兒子說了一番貼心話。
“你還是太不適合走仕途了,你做事可以,能力也強,但你還是看不透這些事物執行的脈絡和規律,我聽到你說透過朋友去向省檢那邊彙報,強行將這個案子推動起來?聽到這我都能想到你接下來的結局了,你有沒有想過,越級彙報已經是一項極大的忌諱了,向你這樣,越過幾級領導去向更上層彙報,後果是什麼?你上面的領導還會相信你嗎?以後他們會不會提防你?你這樣的同志,以後還能信任嗎?這些東西,你都想過沒有?”
父親這番話,張睿明何嘗沒有想過,他又何嘗不知道其中的忌諱,可是當時情況特殊,如果不是因為這突然啟動的泉建集團大案,他可能早就被一腳踢到寧麗縣去了,又哪還有留在津港市檢,連讓人不信任的機會都沒有
“爸……這些我也知道,可當時情況特殊,我也是沒辦法,如果不這樣做,我完全沒機會留在津港,那連現在的機會都……”
張擎蒼手指夾著香菸,指著張睿明問道:“那我問你,你又是為什麼會被人要踢到寧麗縣去?這又是什麼原因呢?”
張睿明這下語塞了,當時陸斌會動了調離他的念頭,也是因為在先前的影視圈風暴中,他為了推動南迴柱損毀事件的解決,和王抱一等人聯手,將整個影視圈攪得天翻地覆,連津港這邊上上下下都搞的雞犬不寧,陸斌見他無法把控,擔心還會出現這樣的失控案件,才起了調離張睿明的想法。
見兒子半天沒有說話,張擎蒼自問自答道:“你自己想想,你這些年到底是怎麼做事的?我為什麼先前說你不適合走仕途,就是因為我太瞭解你了,你這人啊,性子急,脾氣躁,有點能力呢……又喜歡不拘一格的做事,這些缺點啊,我是太熟悉了……”
見張擎蒼不停的批著自己,張睿明心裡卻在翻白眼:嘿,這些缺點你老人家怎麼會不熟悉,你自己當年不也是這個樣子?不然怎麼會在檢察院幹不下去了,只能出去找飯。
但他臉上還是一臉乖巧的樣子,任著父親一頓猛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