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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陸斌等市檢看望的人,都已經是五更天了,一縷雪亮的晨曦從雲層中透下來,照的急診科樓後的小公園影影綽綽的,這初生微弱的光線被陰沉的晚秋薄霧所攏起,根本照不清眼前的路,讓人不知道現在是黎明之前還是黃昏之末,連病床前呆坐的張睿明看著窗外也有些恍惚。
按時間來算的話,他從雅加達飛回津港還不到24小時,原本他以為自己終於逃出魔窟,回到了溫暖美好的家庭,可以休憩一下,可自己卻已經在這一天之內連番經歷了葉文坦露訂婚、妻子負氣出走等等一系列大的變化,甚至當腰上的繃帶撕裂著隱隱作痛時,張睿明最後才發現,原來津港居然比雅加達還要危險。
他懊惱的給自己長了個教訓,即使早就做好了警惕打擊報復的思想準備,但他還是低估了泉建集團這樣的龐大帝國,低估了對方的強勢與兇殘,雖然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是這個百億市值的超級傳銷帝國對自己下的黑手。但張睿明稍微一想,就能分辨出這次攻擊中的警告之意。
陳俊彥剛剛在雅加達放過了自己一馬,而且上次的困境,也有自己輕敵冒進的成分,陳俊彥更多的還是衝動急躁的一時意氣。與這次兇殘直接的風格完全不同,此處動手的應該不會是這個泉建集團的產品總設計師。
那就應該是在國內的泉建高層,並且是有相當地位的高層,而且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對於一個對自己企業進行的調查的在職檢察官動手?那這個做這個瘋狂決定的最終拍板者,必定是與泉建的生死存亡休慼相關的最大利益關聯者。
也就是說,這個人只能是舒熠輝。
梳理清楚這層關係後,並沒有讓張睿明心裡好受一些,而最讓他惱恨的是自己還是被舒熠輝上次的印象欺騙了,他以為在那個在紅酒莊園的雪茄室裡,向自己溫儒遞煙的舒熠輝,並不是不擇手段的狂徒,不會來這些意想不到的盤外招,可張睿明現在只能承認自己看錯了,舒熠輝並不像他外表上的那麼貴族儒雅,這個一手構建了這籠絡了幾十萬人心、上百億規模的龐大集團的董事長,怎麼可能是一個會按規則出牌的人?
而這次的“斬首行動”失敗,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這種人心裡都有一種狠勁,要麼不做,要麼做絕,不可能在引起了整個津港司法系統的關注之後,會老老實實的找個地方躲起來。
下一波風暴很可能已經在醞釀……不,很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現在正是這個案子最為關鍵的時候,這次的襲擊事件,相信市檢和組織會給自己一個妥善的交代,可是目前這個案子公益訴訟方面的進展,卻陷入了停滯之中。今天陸斌的態度來看,這不是簡簡單單的讓自己先冷靜一下的意思,今天陸斌的態度,完全就是斷然的否決了現在進行對泉建集團的公益訴訟。
從最開始陸斌應該就不贊成在沒有確鑿證據下,對這樣強大的一個行業龍頭動手,擔心這南州省第一起食藥領域公益訴訟步子邁的太大,還沒有走出幾步,就折戟沉沙……
張睿明坐在病床邊,就這樣怔怔想了一下,他試著躺在病床上睡了一會,可胸口的疼痛讓他根本無法入睡,旁邊又是吳正如雷的鼾聲,還有隔壁病床上病人的磨牙聲,這陌生的環境,疼痛的身體,加上空氣中那若有若無,隱隱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這一切都讓張睿明靜不下心來,望著這慘白的床單被褥,生冷冰硬的鐵架病床,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自己上次住院是什麼時候的事?
哦,想起來了,那還是在東江的時候。
那是差不多兩年前的時候,在東江市南江集團案的最後階段,他和葉文從火海中逃出生天,兩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傷,當時和那姑娘一同住了幾天院,現在回想起來,那時葉文經常變著名義的往自己病房裡鑽,當時自己為了避免與她的曖昧關係,最後還和她說了不少重話,讓她知難而退,結果氣的那姑娘整整幾個月沒理自己。
現在想起,那段趣事卻彷彿就是昨天,而更宛如宿命一般的,這次這姑娘,又因為自己而受傷。
張睿明心下不忍,他慢慢的坐起身來,披上一件外套,一隻手提起正在輸液的藥瓶,一隻手扶著旁邊的扶手,慢慢的往電梯那挪動。
他腳步很輕,沒有驚動陸斌安排過來看護自己的民行科同事段樂詠,此時性子大大咧咧的樂哥,在忙了這一晚上後,此時正靠著牆上睡著了,張睿明從他身邊走過,緩緩走進電梯,在樓層銘牌上找了找腦科的位置,然後按下了電梯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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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文睡的很香沉,張睿明靜靜的站在病房門前,望著病床上輕輕睡去的葉文,他不敢往裡面走進去,害怕自己腳步會驚擾這個姑娘難得的美夢。
他已經問過了護士站的護士,從值班護士的口中瞭解到,葉文情況好轉很多了,之前神志已經清醒,言語交流也沒發現什麼大礙,可頭部ct結果一出來,還是有些要等待複查的地方,在頭部撞擊位置,還有有小小團陰影,希望只是會吸收消逝的腫塊積水,要是血塊淤積的話,那就非常麻煩了。還好,這個女孩子很堅強,一直忍著疼痛接受緊急處理,最後好不容易在打了止痛針後,才輕輕睡去。
望著睡夢中安詳的這個姑娘。張睿明神情有些呆滯。
先前在現場,在撞擊中傷到腦袋的葉文頓時就陷入了昏迷之中,當時令張睿明心裡一陣恐慌,甚至都不敢去想要是這姑娘因為自己而死了怎麼辦。面對衝上來的那群暴徒,他當時會選擇一步都不退,更多的也是為了能保護這個柔弱的姑娘,不敢再讓她多受一點傷害。
這是第幾次了?
張睿明在心裡問自己,這是葉文第幾次因為自己而受傷了??第三次,第四次?他都有些數不清了,不管是字面意義上的以身試險,還是精神上的受傷,這姑娘的命運都已經與自己這的些年的經歷所緊緊纏繞在一起,休慼相關,同進同退。
“改邑不改井,無喪無得,往來井井,汔至亦未?井,羸其瓶,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