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張睿明雖然還不知道,不久後就將有幾次致命危機降臨,但此時他很清楚,萬思燕這番要他“參考參考”就是傳銷騙人的重要手段,完全就是苦肉計——如果一旦發現新人有脫離控制的傾向,既然不能“以理服人”,那就“動之以情”,讓新人的推薦者先用親情、友情、愛情等理由把人留下,然後再徐圖大計,這一招尤其陰毒,裡應外合的,利用許多人的一片善心,本想救人渡人,可每天在謊言的洗禮下,每天聽著這些似是而非的歪理,不知不覺就一天比一天糊塗;再聽著他們的恭維,一天比一天狂熱、自信。再加上宗教儀式般的生活、部隊一般的紀律管理、在這些日日灌輸的謊話中,人不知不覺的開始懷疑自己,從懷疑到糾結,從糾結到相信,從相信到狂熱,然後一步步落入舒熠輝編織的網中。
很多像張睿明自負聰明的人就是這麼被騙的,人越強就越自大,越自大就越容易受人恭維,而這些窩點裡的傳銷份子,最擅長的便是彼此恭維。
…………
因為黃總的課上得很不理想,作為張睿明“導師”成東當然要張睿明我補課,去東江廣場路上,他一直滔滔不絕地跟在張睿明身邊,講那些他自己都不太懂的道理。小燕有時也會幫一下腔,說得很實在:“我們公司裡……有些人的水平確實不高,能當上講師更多的也是運氣……不過不要緊,明天換個人給你講,估計張哥你就明白了”。
趙志才一臉茫然站在旁邊,看著小燕陷得如此之深,估計他心裡也很痛苦。
張睿明現在所處的窩點,嚴格來說應該算是東江市和東江縣的交界處,往東江廣場走的這一路上,不知不覺就跨入了東江縣的轄區。而雖然東江縣是一個常住人口只有十幾萬人的小縣城。長寬也不過幾公里,非常狹小,但卻或許是南州省房屋租賃業務最為繁忙的小城市了。
張睿明抬頭望向四周,只見每隔幾米就有一家房屋中介公司,“戀家”、“自新”、“常駐”等家連鎖房屋中介機構把東江縣這不大的縣城塞的滿滿當當。幾米每條街都有兩家以上門店,同時在大街小巷的資訊張貼欄上,密密麻麻的貼滿了的房屋出租轉讓的廣告紙,張睿明留心看了一下,這些牌子上已經貼得層層鱗鱗,不過一小時,就會有急等著等變現和急著加入這座城市的人將上面的廣告撕走。
如果將廣告上的小區位置全部標註起來,就能發現,這些標註的點幾乎能完整的畫出整座城市的身形。
東江縣位於南州省的最西邊,空曠處向西遠眺,就可以看到橫跨兩廣的嶺南山脈。翠綠高聳的蓮花峰,分割了整個南州與兩廣的交界。而再往北就是平直寬闊的長江平原,從地理位置來講,這座縣城並不差,街道一年兩次翻修,沿路也都是不斷新建的小區,沿著不大的城市周邊不斷擴散開來,由於近些年房地產的火爆,沒什麼實
體經濟的東江縣毫無懸念的陷入了賣地批地的飲鴆止渴中,大部分小區都建於最近幾年,給人整個東江市簇新之感。塔吊和搖臂高聳在城市的天際線,不斷推動著這座傳銷小城在地面的延伸和高度上的伸展。
但它卻如同吸食鴉*片的清末病夫。
張睿明呆的不久,但他已經能迅速的辨別出傳銷分子與本地居民顯而易見的差別,東江縣如同一個青春期不斷長個的孩子,在骨骼拉伸的同時,傳銷分子卻注入它體內的激素。傳銷人員的加入,使得這座原本寧靜的小城如同拼接而成的奇裝異服。
面色麻木的本地人,每天晨練、跳廣場舞、上班、吃飯清淡、睡覺,和全國無數的小鎮居民一樣,謹守著秩序過著平淡普通的生活。而與此同時,另一群人數更為龐大的人群,則受惑於泉建集團財富無限增值的誘惑,他們來自福市、津港、兩廣等地,沒有工作,大部分時間待在出租房裡,三五一群的互相“串門”、“上課”,不斷學習強化著傳銷的知識,在離鄉背井的夜裡,被導師們灌輸給他們的暴富神話,撩撥得難以入睡,而一到清晨,又在夢想的雞血下,早早的醒來,鼓譟著他們投入新一天的愚昧中去。
因為泉建集團佔據了東江市西部與東江縣的交界處。與更南邊的“極限”直*銷集團,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大傳銷巨頭,而舒熠輝的嚴厲規範,與組織下,泉建的管理遠比一般的傳銷來的更為緊密,這也保障了其傳播的“安全性”與“規範性”,在泉建“條條塊塊”的管理下,整個東江地區的泉建人,進退有據,行為算是自有一套規矩,與當地人之間算是秋毫無犯,井水不犯河水。
看起來,兩者之間甚至並無接觸,只是空間上剛好都在一座小城裡。也因為泉建“不得發展當地人”的鐵律,大部分東江人對於這些租住他們房屋的奇怪房客的瞭解,僅限於知道他們都是“外地人”,反正房租一年一交,而且都透過銀行轉賬,合同上的免責條款也給這些房東以心理安慰。也對這些房客的舉動並無探知的興趣。於是在本地人與傳銷者之間,就這樣楚河漢界的生活在一起,作為熟悉的陌生人的兩者在這個共同小城中界限井然的同享一片天空,涇渭分明、相安無事,達成了某種古怪的平衡。
但這並無交集的兩個世界,卻還是有著一個交叉的領域——那就是東江縣城中心的東江廣場。這是當地人茶餘飯後、晨練跑步的不二場所,但他們卻沒想到,這個不大不小的廣場,居然還是泉建集團的“耶路撒冷”。
而張睿明,此時就跟著成東幾人,來瞻仰這塊“神奇”的地方。
“你看!張老闆,這塊圓形的廣場中央就是我們舒熠輝——舒總當年坐直升機衣錦還鄉的地方!”
此時,站在廣場中央,成東正唾沫橫飛的向張睿明指著眼前這塊廣場中央介紹道:“當時我們舒總所坐的直升機先是在東江市市區的上空轉了幾圈,然後才降落在這塊廣場中央……當時那兒……這兒……全是我們烏泱烏泱泉建人,據新聞報導,當時在廣場內的泉建人就有上萬人!乖乖!那是什麼場面,你想想,而且當時是晚上6點左右,只聽到轟隆轟隆的螺旋槳氣流聲音,當時整個東江都驚呆了!不說東江縣,就是市裡往西這條路,那周圍交通都是癱瘓的,我們舒總當時就這樣在一群人的簇擁下,站在那雕像上面向我們揮了揮手,他喊了幾聲“同志們辛苦了!”。那時候我那個激動啊!手都拍的腫起了!我們一萬多人,就大聲回覆他“老總更辛苦!”,然後便是響徹全場的《泉建幸福路》、《泉建人,一定行!》等泉建主題曲大合唱!最後等三首歌唱完,我們舒總才在眾人注視下,換了一輛邁巴赫小汽車絕塵而去……”
成東一邊滔滔不絕的緬懷當年的盛景,一邊激動的爬上當年舒熠輝所站著的一人高的青銅雕像,他站在心中偶像曾經站立的位置,口中說著當年的對白,眼神裡透著一股狂熱,這股狂熱讓張睿明心裡泛起一陣感觸。
對這些人來說,舒熠輝就是神靈。
不同於成東的熱血澎湃,張睿明注意到此時廣場休憩的本地人大多數都是一家子,帶著小孩,扶著老人,曬曬太陽、散散步,而現在是下午四點多,按道理還是工作時間,所以本地人並不太多。
而像成東這樣,操著外地口音的遊覽者,則是佔了大多數,他們全都穿戴整齊,三三兩兩的,有著不同於本地人的興奮神情,面容狂熱,彷彿旅遊景點的老年團,在扮演導遊角色的“經理”“導師”的引路下,在這廣場上指來指去的,既像旅遊團,又像領導考察,將這原本普通的廣場,鋪上了一層神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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