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子,我現在管公會、婦聯,怎麼,還想害我?那你有本事來我們這裡禍害幾個婦女同志看看啊!”
兩人就這樣在鬥了一會兒嘴,才回到了正題,張睿明把這些傳銷分子已經到了高鐵站門口的事和吳正一說,這前派出所所長馬上語氣就起來了“嘿!這些孫子膽子這麼大?!還敢算計我兄弟?哎,我就不明白了,你這個案子,為什麼不直接讓我幫你聯絡好巡特警大隊,點齊幾隊人馬,直接殺過去,不管對方多少人,先全部帶走,東西全扣了,翻他個底朝天的,你再慢慢調查,慢慢問話,這樣不輕鬆的多麼,你何苦又和上次一樣,要費心費力的去搞什麼臥底調查,還這麼危險……說實話,我是不想再和上次一樣,看見你從火場裡救出來的那樣子,你能不能讓哥們幾個稍微省點心看?”
張睿明此時卻沒時間和他詳細解釋,他只能趕緊說道:“你自己當了這麼久所長,也搞過一線的,你知道“老鼠會”是一下能剷掉的嗎?再說我這次又不是去從窩點解救人,也不是要以傳銷抓人,我是要收集證據去扳倒泉建集團……算了,我一下跟你講不清,總之,今天你不用過來接風了,怕被他們發現,到時你記得我們的緊急聯絡方式,如果我到時間沒出來,你按計劃來找我就是了。”
電話那頭吳正還在抱怨張睿明此次行動太過危險,張睿明嫌他呱噪,就直接掛了電話了。雖然吳正嘴碎了點,但在身赴險境之前有個可以交命的兄弟,實在是太令人安心不過了。
此時,高鐵車廂裡傳來了甜美的廣播聲: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東江西站,請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下車,帶好行李……
趙志才聽到這聲音,他渾身一震,猛的一下彈起身來,不知道是馬上就能見到小燕的激動,還是出於這次行動緊張。而張睿明只是默默的靠在窗前,看著不斷向後飛逝的鐵軌,望著遙遠的來路,思念著津港的方向。
…………
2019年10月11日晚上8點,張睿明和趙志才抵達東江市,天已經暗了,最近西伯利亞高氣壓峰團臨境,整個華南地區大降溫,東江此時只有七、八度左右,遠比臨海的津港氣溫降的更快,空氣中瀰漫著一個蕭瑟的秋意,令人心寒。
出站通道里,張睿明空著雙手,走在前面,趙志才身上揹著兩個包,手上推著張睿明的行李箱,緊緊走在幾步之後,這是兩人之前就商量好的。既然張睿明此時的身份是趙志才的老闆,那就必須要有一個老闆的架勢,氣宇軒昂,向著出站卡口走去。
張睿明一邊走,一邊注意到,這高鐵站的出站通道牆上都每隔幾米,就貼著反傳銷的標語,根據他的經驗,一個地方凡是嚴厲禁止、堅決打擊什麼,那就代表這個地方一定是“盛產”什麼。曾經的廣州火車站,到處都貼滿了嚴厲打擊“飛車黨”的標語,可那時的“飛車黨”不一樣是廣州的一個頑疾。
越是口號喊得響,越是代表問題出的多。
之前趙志才說會有兩個人來接站,一個是小燕,另一個外號叫“程姐”。看得出來,他真是被小燕迷住了,一提起她就神魂顛倒,眼角咧開,手舞足蹈的模樣。張睿明不由得泛起疑慮來,萬一這小子見色起意,被這小燕又洗了腦區,把張睿明的真實身份透露出來的話,那可怎麼辦?
張睿明還沒來得及細想這一點,出站口一過,就有兩個女的迎了上來,小燕很年輕,程姐年紀也不大,兩人此時應該都是最為在乎外表的時候,穿得卻都很普通,甚至有點寒酸。特別是小燕,她完全不復朋友圈裡那副“歲月靜好,伊人甜美”的感覺,此時穿一件很舊的夾克外衣,看起來就和一般菜市場裡賣茶的婦女差不多,下面一條顏色老舊的牛仔褲,上面還綴著一圈豔俗的亮閃閃的柳釘,一個大寫的“LV”在腰間,一看就是“溫州A貨”。
而程姐的穿著更為寒酸,是一件豔俗大紅色的棉衣外套,袖口處破了一個小洞,露著灰白的棉花。此時在西裝革履的張睿明面前,顯得是那麼的突兀,張睿明心裡卻一點都沒因此而放鬆警惕,他知道他所要對付,可不是面前這些衣著襤褸的被騙者,他所要做的是透過這些可憐人,一步步挖到背後的舒熠輝。
見面後,小燕和那個程姐都相當熱情,一口一個“老闆”,叫得張睿明心裡挺過意不去的,一照面,她們本想搶著著幫他提包,可一轉身才發現,張睿明的行李早就有趙志才提了,於是兩人只能轉變方式,不斷的向張睿明噓寒問暖,反而對落在身後,氣喘吁吁的趙志才並不上心,惹的對小燕痴迷萬分的小孩子,一臉鬱悶。
一上計程車,程姐特意關照張睿明:“老闆,我們等你等了好久了,你既然安全到了,快給家裡打個電話報平安吧,省得家裡人擔心。”
張睿明一聽到這,就知道這是組織裡的慣例:一接到新人和來訪者,第一件事就是做工作使其給家裡打電話,報平安,免得他家裡人擔心,到處找人,千萬不能等他進了傳銷窩點,再打電話,到時就非常的不安全了,家人的尋找很可能使得窩點暴露。
東江這邊的公交車收的早,晚上8點就全部收了,虧得程姐和小燕帶著兩人發足奔跑,都沒能趕上末班公交車,只能搭計程車。可一上車後,小燕就盯著那計程車的計價器看著不停,每跳一下,她臉上的陰沉就加重了一分,甚至為了多省一點錢,為了趕在下次跳里程前下車,小燕在離目的地還有幾百米時就提議眾人下車,張睿明無計可施,只能對司機抱歉地笑,心想她們倆夠賴皮的。後來才知道,這個傳銷窩點最崇尚的就是節儉,能省一點就省一點,能捱一天就捱一天,一分錢掰八瓣,全都用來購買他們子虛烏有的產品,或者用作可笑的“經營費用”,連自己的錢也不能隨便花,超過5塊要向推薦人請示,超過20塊要向經理請示,如果違反了這些規定,就要堅決地“予以切割”,深牢大獄也無此嚴苛。
加入傳銷組織後,出門還會有兩人看守。
我去的第一個窩點位於帶湖路,附近有一家沙縣小吃。這頓飯不是夜宵,傳銷組織崇尚節儉,吃夜宵近乎犯罪,只能算給我擺的接風宴,我和趙志才剛在火車上吃過,都說沒胃口,程姐還是堅持點了雞湯、蔥油拌麵和蒸餃——她是真的餓了。後來我才知道,這頓飯和未來兩天的“大餐”,全是小燕出錢。程姐是過來幫忙的,吃她一頓也是合情合理,不吃白不吃。只見她倆食指大動,筷子紛飛,吃得極為香甜。蒸餃不夠再加一籠、又加一籠,拌麵不夠再加一份、又加一份,老闆看得直笑,趙志才對我擠擠眼,比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那意思我明白:她們不是饞嘴,而是飢餓。他們每天都吃不飽,也不敢吃飽,傳銷團伙內有個愚蠢之極的說法,他們全都深信不疑:每天吃多少米、吃多少菜,全是國家規定的!
國家規定就是法律,當然不能違反,他們只能飢腸轆轆地硬捱著,上至18歲,下到54歲,人人都要捱餓,人人身體虛弱,我在裡面23天,瘦了8斤,有個叫康喜的,進去半年,瘦了50斤。小燕親口對我說過,她幾次差點餓昏過去,那時她只有19歲,還在長身體。
吃完飯往外走,我指著對面一家酒店明知故問:“我晚上住在那裡嗎?”程姐笑而不答,領著我走進一條黑黑的小巷,走上一條黑黑的樓梯,爬到4樓,門已經開了,室內光線幽暗,氣味複雜,有黴味、餿味、汗腳味,還有一股膠皮燒焦的味道。房裡有幾間臥室,都響著此起彼伏的鼾聲。我坐在吱呀作響的沙發上,隱約聽見有人說夢話:“不是我,是你,是這個……,是你……”我不禁恍惚起來,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還好,做夢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