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陸斌最後這句撕破臉皮的話所震懾,張睿明眼眶都紅了起來。
“我見不得人?我所作所為有一點對不起人民的嗎!?陸檢,你這句話實在是讓我接受不了,請你收回!”
陸斌剛剛說到火頭上,一時沒注意分寸,說的有點過了,可他畢竟位高權重,此時不可能在張睿明面前示弱,只是冷冷一哼道。
“對上級的指令不服從,對大局不配合,一個人暗地裡做這些影響單位團結的事情,這不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幾乎完全撕破臉皮了,張睿明眉頭深深鎖起,他朗聲道:“陸檢,如果在你眼裡,對我是這樣的一個認定的話,說實話,我很寒心,那這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光明正大的向您彙報,在這段時間裡,我透過調查走訪,發現了範圍相當大的一些列違法線索,我現在向組織反映,請陸檢考慮,視情形向上級層報。”
張睿明此時完全是魚死網破的做法了,在他看來,現在將這些日子所收集的資訊直接向陸斌傳達,那基本就是擺明車馬,將隱隱於方曉阮有牽扯的陸斌拉入局中,讓他來做這個決斷。但張睿明也知道,案陸斌的立場,他是不可能有什麼反饋的,也不可能向上面層報。
果然,陸斌此時只是面色一撇,無動於衷道:“層報什麼啊層報?!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啊,現在我們檢院已經沒得兩反了,你層報什麼?再說了,你說的這些人、這些公司有偷稅漏稅,你今天不是已經向市稅務機關舉報了啊,這不是已經盡力了嗎?你還要怎麼樣,哦,對了,你手上有證據嗎?”
“陸檢,我……”
張睿明想到那沓被吳楷明騙走的合同,此時就一陣嘆息,一下也不知道怎麼說了,反而陸斌此時神情淡了下來,他轉過原本一直看著畫作的身子,正直的面向張睿明,換了一副平緩的神情道:“睿明,你有一顆公心,我知道,我也很認可,做檢察官,正義感是必須的品質。可是你現在,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偏執裡面,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這樣太沉重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放下自己的包袱,輕鬆一點,不要逼自己逼的太緊。向今天這件事,現在我們市檢的案子已經結了,剩下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張睿明沉默起來,這已經不記得是第幾個勸自己放手的人了,若不是陸斌此時立場曖昧。張睿明倒真想聽從了這直系領導的勸告,放下這份執念,給自己一個輕鬆了。
見這位曾經的愛將此時神情黯淡,陸斌決定試著挽留一下張睿明。
“睿明,我一直以來,都是把你當作最重要的骨幹培養的,這點你信不信我?”
見陸斌語氣懷柔,張睿明心裡隱隱猜到他的意思,現在崗位調整在即,只要自己放低姿態,向領導承認錯誤,保證今後嚴行禁止,對於先前陸斌放出的調整崗位的事,那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爭取一個好點的位置。
可是,現在這複雜的情況下,要自己違背自己的良心,這怎麼能做到……
“我相信陸檢的為人,我也願意相信陸檢的情操高尚,所作所為都是出於公心。”
張睿明話說的留有餘地,陸斌順著把誘餌拋了出來。
“那好,你還願意相信我就好,那這段時間的事就到此為止了,張睿明,說真的,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你也知道你現在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那何必繼續勉強?這樣,現在崗位調整已經進入考察、個人談話階段了,我希望你在這個敏感時期,注意你自己的言行,老老實實的做好本職工作即可,不要再摻和進那些與你無關的所謂“公益”事項中去了。好好上你的班!至於你下一步的崗位調整……對你的個人能力,我們市檢上下都是非常認可的,就是你這個脾氣啊,本來,我是想推舉你到公訴科科長的位置上……”
陸斌說到這裡時,故意賣了個關子,微微轉過頭去,做沉思狀,只用餘光打量張睿明的神情。可他見張睿明一臉木然的站在那,完全不為所動的樣子,也沒有接話的跡象。陸斌就只能微微一咳嗽,略有尷尬的接著說道。
“……但是呢,檢委會上有人對你提出了些質疑,主要是圍繞你個人紀律遵守和服從性方面……但其實呢,我還是覺得,公訴科長這個位置,確實是一個關鍵的業務崗位,現在院裡謝其生調走後,除了你還沒人能真頂上這個缺,所以啊,我的意見還是推你上去,但關鍵是你自己現在要明事理!講大局!這段時間老老實實的,不要再給我添什麼亂了!”
陸斌這番話,對於張睿明的前途來說,完全無異於至關重要的一份安排,對於敢闖肯幹的張睿明來說,沒有比公訴科長更適合的位置了,而且走到這上這一步,再熬個幾年,完全有機會去衝一衝副檢察長,真正的走向領導崗位,實現仕途上的一大跨越,這可以說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只要他現在點點頭,對陸斌服個軟,接下來這短短的考察期內,老實聽話,不要再出什麼岔子,也不要再千辛萬苦,跑上跑下的去搞什麼大案子。
只要自己低頭服軟,那什麼都有了,只要低個頭……
張睿明心裡的滋味如五味瓶在翻滾,層層疊疊的感觸湧上心頭,他想要一口答應下陸斌拋過來的橄欖枝,也想此時表個態,對自己過去不服從紀律的一些行為道歉認錯,他知道,這其實並不難,對於做過十年公訴人的自己來說,心裡的銳氣早就磨去太多,腰板也不如先前那麼挺直了,為了自己的前途,這點小小的低頭,根本算不了什麼,也傷不了自己的自尊。
可是,“謝謝陸檢,我一定聽出指示……”這短短几個字,卻過不了他對公平正義這些大義情感的那份執著,也過不了心裡那顆不斷浮現的“軟雞蛋”,於是,道歉服從的話,一直哽咽在張睿明的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等他使勁說出口時,卻又變成完全相反的一句話來。
“陸檢,我冒昧問一句,方曉阮和你是什麼關係?為何你上次會出現在他的宅邸……”
“張睿明!你什麼意思!?”
陸斌被張睿明這句一針見血的問話給徹底激怒了,在他看來,好大的膽子,這小小的科長,現在是要查到自己的頭上來了!?
實在是太不識相了!
陸斌語氣與夏日的暴雨前的悶雷,馬上又補充說道:“方導演是我以前認識的朋友,上次是他邀請我去的,再說了,你自己不也在現場嗎?我還沒問你,你和他是什麼關係呢!”
“……報告陸檢,我是因為要調查南迴柱損毀案的相關情況,所以才在方曉阮的邀請下,同意去的,在此之前,我與他是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夠了!我已經不想再聽到你繼續追查這些影視圈的案子了!這些偷稅漏稅的事,自有稅務機關會查辦,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能夠把這起南迴柱的案子辦好,就不錯了!還多管閒事幹什麼!……算了,我也不和你說了!今天講這麼多,你還是毫無悔意!對領導、對單位,依舊是採取這種不配合的態度,而且,在上級多次談話下,依舊我行我素!這樣的個人主義的行徑,已經涉嫌違紀,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陸斌神色如鐵,徑直轉過身去,看也不看張睿明,此刻冰冷的態度與先前那懷柔的語氣,已經是天壤之別。
張睿明也懂領導意思,知道今天這番談話在自己的堅持下,已經是徹底破裂,此時留在這,也毫無意義,對陸斌的背影點了下頭,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就在張睿明即將離開的這當口,背對著他的檢察長,突然默然低聲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張睿明心裡一冷,臉色頓時暗淡無光。
“那個,公訴科長的事……你就不要做夢了,收拾好東西,準備去寧麗縣吧。”
一道冰冷的尖刺,猛然插進張睿明的心中,他在寧麗縣呆了好幾年,知道這個津港市最遠的縣城,是一個沒人管沒人疼的“流放之地”,發配在那裡,對於在津港市區土生土長,家又安在市裡的張睿明來說,無疑是最為殘酷的一個結局,幾乎就是噩夢重現。
心痛如刺,張睿明臉上卻毫無變化,只是暗暗的一咬牙。
然後大步向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