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總之,建議你們及早調查,可以先從方曉阮妻子的境外賬戶入手,相信很快就能拿到實證,而且,我保證,方曉阮絕對不是最為嚴重的那一個,這整個行業都已經爛到骨子裡了。如果你們去查的話,很快就能查出來……不知道,我剛剛說的這些,黃科長記得怎麼樣了?要不要我重複一下?或者要不要我把電子檔也備份給你?”
黃毅此時終於抬起頭,禮節性的一笑道:“不用了,張科長,你剛剛說的,我們已經收到了,具體的情況,我們會進行核查,謝謝你的來訪。”
話說到這裡,明顯是已經在送客了,張睿明卻有些茫然若失,他有些不解道:“……真記住了?你剛剛都沒怎麼看我說啊,就這樣了?”
“可以了,我們會進行核查的。”
黃毅還是禮節性的一笑,彷彿僵硬的機器人。
張睿明站起身來,他還是有點不想這麼快就離開,他望了望這件科長辦公室的四周,目光有些茫然,他還想說點什麼,今天這趟舉報的行程,對他來說,幾乎是一場決絕的自我犧牲,他想象中會是激情萬丈、悲壯孤寂的獨行。甚至都做好了面對無數人、無數黑手攔截阻礙、打擊報復的心裡準備。他幾乎都想到了最壞的局面。
可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容易的平淡,沒有激起絲毫的漣漓。
彷彿出門到快遞網點,投遞一份普通的包裹一般,津港市稅務局就這樣簽收了自己的舉報線索?就這樣簽收了自己這些煎熬日子裡,所苦心孤詣,鍛出來的一番赤子之心?
“額……那個,有沒有回執之類的東西?就是證明我來舉報過了的,回單什麼的都行?”
“哦,你是說你們檢察院。法院那種受理回執之類的東西?這個……不好意思,我們這邊沒那種東西……”
黃毅回答的輕描淡寫,張睿明還是不太想就這樣輕易的離開,這場“最終決戰”,在他心裡,不該是這樣鐵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甚至這個時候,就算方曉阮突然跳出來,與自己大戰三百回合,也遠比現在更像一場結局,也更有戲劇性。
可,張睿明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樣平淡的一次會談,這樣的一份結果,才是事實。
他突然清醒起來,重新審視黃毅眼前的自己,一個走投無路的中年人,一個月薪幾千塊的小小科長,不是什麼領導,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就突然莫名的來到人家辦公室,口口聲聲的說,要揭穿一個幾百億的行業黑幕,就憑著一肚子的痴心妄想,還有一堆真假不明的線索。最重要的是,還根本不是影視圈的利益相關人員。這一切與其毫無瓜葛,簡直是莫名其妙。
是啊,真是莫名其妙。
他突然有些理解其黃毅的態度來,對於這位每天朝八晚五的普通公務員,每天都要接待幾位、十幾位舉報者,這其中真真假假,其中暗藏私心的、打擊報復的、汙衊誇大的,林林總總,各色人等實在是不勝列舉。
其中瘋子應該也不少吧。
自己雖然有個檢察官的名頭,可是現在自己在外面的明天,可也比那些瘋子也差不多了。
是啊,難怪這位稽查科長剛剛一直是那樣的神情,對他來說,今天自己這番話,不過是又一番痴人囈語而已,聽聽無妨,認真,那就太傻了?
“黃科長是不是覺得我有病?”
張睿明站在桌子前,直直的望著黃毅,神情木然,甚至有些僵直,他隔了半響,突然冒出一句話來,把對面的黃科長都驚到了下,讓他趕緊端起面前的茶杯,低笑一下,掩飾道:“沒有沒有,這個舉報偷稅漏稅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我們歡迎每個公民的積極參與……”
這樣官方、機械的回答,讓張睿明越發心冷,他抬眼望了望這件科長辦公室,他剛剛就覺得有些奇怪,這裡……實在是太新了點,櫃子是新搬進來的,透過透明的玻璃櫥窗,可以看到裡面空無一物,抬頭望望放各類臺帳的檔案櫃,裡面也空了一大半的位置,只有零零碎碎幾個空蕩蕩的資料夾,隨意的擺在上面。
這是一間新的科長辦公室。連黃毅的科長名牌都沒做好,職務一欄下面還是空著的,只是擺了一張他身穿稅務制服的證件照在桌上,等著新做好的科長名牌擺上來。
張睿明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他望向黃毅,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黃科長,我記得沒錯的話,之前你到我們市檢來,請我們協辦那個逃稅案時,你還是副科長吧?你們津港市稅務局稽查二科原來的科長是姓趙吧?我好像有點印象。”
黃毅怔了一下,不知道張睿明為什麼要問這個,但他還是回答道:“對,趙科長最近高升了,他已經調走了,所以,現在局裡讓我暫任這個稽查二科科長。”
對了!果然如此!
張睿明心裡電閃而過,幾個月前,他和王抱一在四處奔波,控訴馮彬彬等人的時候,他聽王抱一曾經說過,當時他就向這個津港市稅務局稽查二科舉報過馮彬彬偷稅漏稅的情況,還把那沓合同帶過來過,當時接待他的就是兩位稅務局稽查二科的工作人員,想必其中可能就有這個黃科長與以前的那個趙科長。而當時,在王抱一將相關情況詳細彙報過之後,卻石沉大海,毫無回應,甚至連其中的一些情報都流露出去……
梳理清楚情況後,張睿明心裡一涼,雖然其中都只是推測猜疑,沒有任何的證據佐證,但已經讓他更能看清眼前的局面,很可能自己又一頭扎進了一個死衚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