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睿明心裡冒出幾個問號來,看老嚴剛才慎重的樣子,如果是陸斌的話,完全沒必要啊,對這個案子,陸斌一直在工作群裡跟進,之前就知道情況了,再說,有什麼他也會直接問張睿明,老嚴沒什麼必要現在向陸斌彙報啊。
難道是張聖傑?張睿明心裡突然湧出這個想法,他之前就知道老嚴和張聖傑是老鄉,老嚴雖然一直在津港任職,但他是市司法系統東江同鄉會的副會長,而且最近聽說,“人事凍結”馬上就要結束了,這動完上面的高層,接著馬上就是檢察長了啊,難道老嚴……
張睿明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東江市在南州省算是經濟比較差的幾個地區之一,以前都是窮鄉僻壤,也沒聽說過出過什麼名人,但東江地區這些年卻出了不少幹部,這一方面也是跟新時代,反腐倡廉有關,津港出去的高層裡,最近幾年倒了一大片,而且津港市這幾年明顯在“大方向”出了紕漏,這些年都沒出什麼領導來,反而是東江籍的領導們一個個在高層舞臺上粉墨登場,“東江系”的傳聞,也在南州省的政壇裡,影影綽綽的時隱時現,“假亦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起來。
再聯絡以前從來不管實務的老嚴,突然之間,對這個案子這麼上心,幾次市檢的常務會上也是頻頻變臉,態度幾變。
最開始,在張睿明調查金田村和陳捷發生衝突時,嚴檢還藉著張睿明沒有向組織彙報的緣故在常務會上狠狠的批評張睿明的“個人主義”,當時怎麼看不出嚴路對這案子這麼上心啊?怎麼隨著張聖傑腳步越來越近,嚴路的態度也是180度轉彎,從批判張睿明的“個人主義”,變成現在親自給自己這個他最不喜歡的檢察官泡起茶來。
再聯絡起這個案子裡,王英雄背後站著的是誰……那這一切就都說的通了,張睿明頓時醒悟過來,自己不知不覺中,還是捲入了風暴之中。
而且,這種假設下,也解開了張睿明心裡最大的一個疑惑——就是上次津港衛視為什麼會突然強行播發關於荊沙河汙染案的新聞,點名道姓,矛頭直指津藥化工,還披露出那麼詳細的案卷內情來,最後再順勢把黑鍋扣在張睿明頭上,雖然後面聽說他們電視臺,有個副臺長都因此被停職,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但也是成果斐然嘛,直接推動了原本已陷入僵局的案子,也在在全省人民面前,抖出了津藥化工這個幕後黑手。
誰有這麼大的能量?現在想起來,這個答案簡直是呼之欲出了!
張睿明狠狠想到:自己失去了親人的信賴,失去了尊敬的長輩,失去了摯愛的妻子。到最後才發現,自己原來還只是別人手中的一個小棋子!
張睿明喝了一口茶,手裡這杯茶此時變得苦澀起來,張睿明舉起紙杯,捧在唇邊,擋住日益消瘦的臉頰,不讓嚴路看出他心緒的變化。
“你們倆,今天表現的很好!我已經幫你們倆向陸檢邀功,這次五一先進個人……沒問題,到時還要報兩個三等功上去……”
嚴路此時仍沉浸在喜悅中,一點沒注意張睿明臉上神情變化。
“……嗯,那謝謝嚴檢了。”
“你們是不知道,這次的案子有多麼重要,能打贏這起訴訟,基本上就宣告我們津港市檢在全省的司法改革中,已經走在前面了。整個轉職能,轉思想,轉作風,都已經取得圓滿的效果,在全省中都是示範尖兵,特別是睿明你負責的公益訴訟這塊……”
老嚴還在滔滔不絕,這時“嗡”的一聲響,老嚴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螢幕亮了一秒,他馬上拿起一看,同時,張睿明可以明顯看到老嚴臉上神情的釋放,如同觀察了一朵老鐵樹開花的全過程。謝其生應該也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副檢察長如此神情——眼神閃爍著瑩瑩的光華,一張嘴想笑又暫時忘了發聲一般,乾乾的半張著,如同一條橫放在砧板上魚嘴一張一合的鯉魚。
張睿明知道一定是有好訊息傳來了,是關於上面認可的訊息,他不失時機的問道:“嚴檢,怎麼了?有什麼好事嗎?”
嚴路想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忍住,他喜笑眉開的對兩人說道:“剛剛,我一直在向大老闆彙報,大老闆很肯定你們的表現,希望你們再接再厲,把這次的案子徹底打贏!”
“大老闆?哪位大老闆?陳書記?”謝其生在旁問道,他說的陳書記指的是津港市政法委書記陳偉民,話一出口,謝其生就意識到不對,現在改革的大方向,對政法委並不太……
而嚴路此時口中的“大老闆”一定不會是陳偉民。
幸福面前,嚴路只遲疑了一下,他決定對兩人攤牌。
“老闆是津港一把手——新市長張聖傑,他對這個案子很關注啊。畢竟他剛到津港來,我們就送了這樣一個“見面禮”給他。這麼大的一個環境汙染案子,影響千萬居民的切身利益啊,影響太大了,老闆很重視!我們壓力也很大,但是,這既是挑戰也是機會,只要我們辦好這起案子,長遠來說,我們也能在老闆面前留下不錯的第一印象……”
說到這時,嚴路轉向張睿明,笑著說道:“……當然,我們張睿明同志,以前就給張市長留下過比較“深刻”的印象了。”
果然是張聖傑!
張睿明聽到嚴路這樣一講,心裡基本把一切都對上了。回想起在省檢時,自己與這位強勢的張市長之間各種“不太愉快”的爭執,他此時只能苦笑道:“以前不太懂事,有些地方可能還衝撞了領導,希望這次能扭轉領導對我的印象吧……”
“放心!我已經在大老闆那邊替你說過許多好話了,你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雖然我不知道你在省檢時,因為南江集團案與大老闆有過什麼誤會,但我相信,只要你把這次案子辦好,老闆對你絕對會有一個整體的改觀的!”
“好的,我們本來就應當盡力……”
而一旁的謝其生雖然不明白張睿明之前與張聖傑有過什麼瓜葛,但今天嚴路的話裡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個案子遠比想象中牽扯的還要遠。
張睿明此時也不好多說什麼,他和謝其生又向嚴路彙報了一些別的工作,見時候不早了,他倆很快就告辭,離開了副檢察長辦公室。
…………
“這是投名狀啊……”電梯裡,張睿明忍不住和謝其生——這位他最尊敬的前輩感嘆了一句。
謝其生投來安慰的目光,“我倒不這樣想,不管別人怎麼算計,我們打這個官司,本來就是為了法律的公正和人民的公益,不管他們高層介不介入,我們一樣要按本心提起公訴,只是造成的後果影響我們無法把控罷了。除此之外,我倒沒什麼意見……只是不太喜歡老嚴的語氣,他一口一個“老闆”的,我們檢察院又不是行政機關,畢竟還是有一定獨立性的,這樣對市裡的領導諂媚……而且,要說起來,陸檢才是他老闆吧。”
“是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什麼公司、團伙的呢,開口就是老闆老闆的,滿滿的社會口腔,你說對吧,謝老闆。”
“……”
張睿明的小玩笑,衝散了兩人心頭的陰霾,這個案子才到關鍵節點,下次的庭審應該就是決戰,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收集證據,分析策略,做好準備。
而且今天的庭審確實也先下一城,為勝訴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走了。”張睿明揮揮手,在路口和謝其生告別。
謝其生明白自己這個小兄弟的糾結與苦楚,安慰道:“好走……別想太多,自己無愧於心就行。”